洗手间的灯光惨白，4x在水池边洗手。他仔细清理过每一根手指，污泥混着恶心的绿色黏液被冲进水池。
洗完一只手，两个生物纠缠着撞进来，摇摇欲坠的金属门轰然倒地，被压在下面的那个生物发出不明语言的叫喊呻吟。
4x无动于衷地洗完另一只手，对着镜子照了照颧骨上快速愈合的伤口，捧起一把水洗脸。
红色血丝打着旋消失在排水口，那个生物发出的叫喊声逐渐变得破碎，密集的身体拍打声回荡在泛黄发霉的橡胶墙壁之间。
在跟泰坦星蠕虫斗殴之后又旁听了一场相当原始粗暴的性事，4x产生了一阵躁动不安。
经过上百年的进化和自我改造，新世代人类已经可以算成是和旧世代完全不同的物种，但依然保有他们祖先的外形特征和一些习性，比如会因为性和暴力感到兴奋。
他决定找个地方发泄一下这种兴奋，跨过地上两个干得火热的生物走出门。
194610星球在两极分化上可以说是臭名昭著，覆盖整个星球的浮空城市群遮天蔽日，荒废的地面上则是星际间著名的法外之地。
这些在浮空城市群遮挡下的常驻居民和各种产业跟所处的地理位置一样见不得光，比如从这间公共洗手间出来正对面的一家赌城。卡策族少女服装暴露的全息投影在门口做出挑逗的动作，各种语言的推销语音立体环绕响起。
掂量了一下账户上的余额，4x把目光从晃着毛茸茸尾巴的少女身上离开，狠狠地一脚踩扁地上的营养罐头，又蹲下捡起来，丢进旁边的金属回收桶，扫兴地坐上刚才停在免费停靠点的小型飞船。
点火发动，引擎大声咆哮，4x拉动操纵杆将飞船从狭窄的地面道路升起，踩下油门没有目的地冲进黑色的天空。
所幸他还能消费得起电子烟，飙飞船的时候叼上一支烟，仿佛扮演几个世纪前电影里的西部牛仔。
4x把飞船的速度提到了最高。这艘破烂二手船的外壳在强烈气流挤压下发出凄惨的咯吱声，冰冷空气像锋利的匕首一样划过他的脸颊。
新人类的皮肤并不像他们的祖先那样娇嫩脆弱，但这并不代表他们喜欢受伤和疼痛。4x按下升起舷窗的按钮，发现没有作用——舷窗本就是升起的，它只是被偷了，或者是碎得渣都不剩了。
骂了一句脏话，4x稍微降低飞船的速度。他知道地面上的生物非生物都很自由狂野，但不至于洗个手舷窗都没了吧。
很快他发现舷窗没了还算是好的了。仪表盘上的速度指针突然断气似的一头栽倒，他扭头探出空荡荡的窗口，看到整个引擎从飞船侧面被腐蚀的大洞掉出去，挂着线耷拉在外面晃悠了两下，彻底的断开了。
落地之前4x把那头泰坦星蠕虫祖宗十八代的性生活都问候了一遍。
从冒烟的飞船里爬出来，4x发现电子烟在坠落过程中不知道飞哪去了，心里又骂了一通，那可是他前天才买的。
坠落的地方一片漆黑而且安静的过分，除了正在燃烧的飞船，没有任何光亮。
在飞船里翻了翻，4x捡出来一些还没烧毁的物品。智能表第五次提醒他已经超过最佳进食时间，同时提醒他应该进行休眠——由于地面没有光照日夜不分，生活在地面上且需要定期进食和休眠的种族通常依赖智能表来提醒。4x撬开了仅剩的一罐营养罐头，忍着焦糊味吃了个干净，想着什么时候能进化到不用吃饭睡觉。
拿了张防雨毯把东西打包，4x打开应急照明灯照亮了周围。显然，这是在浮空时代居民大迁移之后遗弃在地面上的城镇之一。4x沿着路走到最近的一座建筑前，关上高功率的照明换成一面小光屏。
这座建筑相当有年代感，水泥砌筑的矮墙已经斑驳，铁制栅栏门脆弱得根本经不起一踢，在门旁边还有一个白色的方形按钮，4x观察了一下——可能是门铃。
他好奇地按下那个门铃。
一串欢快的音乐吓得4x差点一包袱抡上去，没想到这玩意还能工作。
“请回答问题开门，”一个字正腔圆的男声响起来，“小海说要去小河家边的河捞小海鱼，但小河说海里才有小海鱼，请问刚刚的对话里出现了哪几种名词。”
4x愣住了。
他听不太懂，只能知道这是旧世代的一种语言。翻译器他打架时摘下来装进了口袋，在刚刚的坠毁中掉出来摔坏了，而他不想现在蹲在门口修翻译器就为了听这个门铃在说什么。好在他喜欢看旧世代电影，自学过一些那时的语言，大概猜出来这是要他回答数字。
“五。”他说，门铃没有任何反应。4x感觉到一阵尴尬，为什么他要跟这个愚蠢的门铃说话，果断抬起腿一脚踹断了栅栏门。
水泥墙围起来的院子里长满杂草，4x踏过杂草走上房子前的台阶。木制的大门已经朽烂，轻轻一推就断裂开，砸在屋里的地板上，扬起一阵灰尘。4x打了个喷嚏，揉着鼻子走进门。
这座房子有两层，除了一些老式家具没有任何摆设，离门口不远处的楼梯前倒着一只箱子，楼梯上——他眯起眼睛仔细看——脸朝下趴着一个——人？
很快4x反应过来这顶多是某种人型物体，或者尸体。从房子状况来看至少有一百年没有生物或者非生物活动的迹象，但他还是从袖中甩出一段短棍，警惕地靠近。
走近了再看，就外形来说这确实是一个人，4x拉长短棍，戳了戳那个趴着的人型物体，没有得到任何反馈。他弯下腰抓着肩膀把那个人型物体提起来，是人类男性的样子。
4x伸出手指划过他灰蒙蒙的脸颊，触觉柔软而冰凉，抹过的地方呈现出灰尘下的白皙肤色，五官看起来精致漂亮，像个落了灰的洋娃娃。
确定这个人型物体不会构成任何威胁，4x随手把他丢在楼梯旁的窗户边，开始研究倒在楼梯前的箱子。
箱子没有上锁，里面装了一些款式过时的衣服，老式电子产品，以及一大堆几个世纪前的老古董，翻了一会儿4x就对这些失去了兴趣。
智能表又一次提示应该进行休眠，这一段时间的折腾下他也有些疲惫，摊开防水毯把东西抖出来，关掉光屏躺在毯子上睡着了。
4x是在一阵音乐声里醒来的。
意识一清醒他立刻进入了一级警戒状态，抽出短棍指向声音的来源——那个人型物体手里拿着的平板电脑。
等等，他记得之前那个人型物体手里什么都没有。
人型物体，或者现在应该说，生物，懒洋洋地坐在窗户边看着4x，积满灰尘的睫毛像是电影里冬季落了霜雪的松枝。
“早，”人型生物用旧世代的语言向4x打了个招呼，见他没有反应，又继续说，“Morning, Bonjour,おはよ，Morgen……”
4x努力回想旧世代电影里人类想让对方停止说话的台词，“想活命就闭嘴。”
“Wow,”人型生物没有停止说话，“这么不礼貌的吗。”
这触及到了4x的知识盲区，他一言不发地从口袋里拿出翻译器，试图修复。人型生物好奇地凑过来看了一会，又开始说话，“有网吗？我家网好像欠费了。”
“网？”4x疑惑地重复这个词，好像有那么一点点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人型生物两只手比划起来，“无线网，就是WiFi——”
“啊，WiFi！ ”4x一拍手，从昨天丢在地上的东西里刨出一个盒子。地面上的无线网络覆盖率不高，他走哪都会带着个人无线网。解释密码太麻烦，他干脆启动机器直接取消了密码。
很快人型生物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现在已经是两百年后了？”他睫毛上的灰尘因为快速眨动簌簌地落下来，虹膜上闪过蓝色的光点，“这我怎么看不懂，居然有这么多种新语言？”
“我的天啊，《海贼王》已经完结一百五十年了，我要赶紧下载。”
“微博和Instagram倒闭了？我再看看，幸好PornHub还在。”
这一串话里面4x只听懂了最后一个，立刻把网断了，甚至忘记这个人型生物听不懂他的话，“我的网是按流量计费的，不许看片。”
人型生物眨了眨眼睛，“可是我已经下载了海贼王漫画和动画全集。”
4x发现自己听得懂这句话。
“还有三百四十种新语言，刚安装完毕。”人型生物向他伸出手，“你好，我是W921型拟人机器人kkkwang2，你可以叫我K”
比起握手4x更想先查看一下他的流量使用情况。
K收回了手，对他微笑，“谢谢你救了我。”
“我现在想杀了你。”4x面无表情。
4x是个言出必行的人，说杀你就杀你，提起拳头毫不含糊地迎着K的笑脸打过去。K反应极快堪堪躲过这一拳，胸口就挨了一记肘击，后背砸在墙上发出沉重的闷响。
被4x率先出手占据了上风，K当然也不会坐以待毙，迅速挡下直冲他眼睛而来的下一拳，按着4x的头要往地上砸，4x拽住他的胳膊抬腿一扫，两个人扭打着滚到一起，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拖擦出凌乱的痕迹。
先前的坠落中4x摔断了几根肋骨，按照以往经验至少经过八小时的休眠才能复原，身上持续传来的疼痛告诉他休眠的时间远远不够，他需要快速结束这场争斗。
麻烦的是他并不了解K的弱点，尽管这个机器人一上来就自报了家门。W型拟人机器人大多在大迁移中移居到了浮空城市群，4x从前在角斗场时偶然见过几个，不过他们都远远地坐在观众席上。
K抓住4x分心思考的间隙把他按倒在地，左膝顺势压上他的右肩，4x来不及挣扎右臂就被扯住狠狠一拉，伴随着清脆的咔嗒响声，他咬牙挤出一句咒骂。
“新人类还挺经打。”K松开手，4x脱臼的手臂软绵绵落在地毯上。
如果4x的记忆没有出错，两百年前新人类还没有和人类划分开被称为新的物种，像是看出了他的想法，K耸了耸肩，“我有眼睛有脑子，还有，谢谢你的网。”
一提这茬4x气不打一处来，抬起左手冲着K的下巴来了一记上勾拳，K猝不及防被打得往后仰过去，很快又恢复了平衡，在4x试图起身之前屈膝重重顶在4x的肋骨上再次把他压回去，毫不客气地扼住了他的脖子。
4x还没好全的肋骨在重压之下又一次断裂，一口腥甜的血冲上喉咙。K掐在他脖颈上的手收拢，“打人不能打脸知道吗。”
4x想我那打的是你下巴也不是脸啊——但加重的窒息感让他无法说出一个字，眼前也逐渐模糊。
K自报家门时他还在心里嘲笑这个机器人的愚蠢轻信，现在看来K不是轻信，是自信，自信即使4x知道他的型号也无法对他造成威胁。
深刻地感觉到自己被小瞧了，4x撑起最后一丝精神奋力挣扎，突然感觉到脖子上的禁锢消失了，“你的网再借我用下，我要下海贼王剧场版。”
4x直接一口血喷在K脸上。
“你受过其他伤？”K挑起眉毛，一大片红色在他脸上像是溅开的油彩，一滴血滑过侧脸掉下来，落在4x眼角下。
4x用手指碾开那一抹红，冷笑一声，“你不是有眼睛有脑子吗。”
“算了，看在你救了我的份上。”擦了一把脸，K抬起膝盖跪在地板上，目光缓慢扫过4x的身体。
感受到K仿佛带着温度的视线，他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
暴力，性，4x想，又来了，祖先的基因，流传至今的劣根性。
“肋骨断了四根，其中一根的断面划伤了脾脏，我想这是你吐血的原因，”——不，4x想，我吐血是因为你——“左腿的骨折因为用力受到点影响，不过正在恢复，右臂——”突如其来的剧痛让4x低吼出声，“好了，接上了，我有外用愈合凝胶，可以试一下，就是不知道还管不管用。”
K从楼梯旁边的行李箱里拿出一个透明罐子，看着4x没有接缝的衣服愣了一会——不过只有一小会。他从小腿侧抽出一把小刀直接把衣服划开，从胸前直到小腹。
4x的皮肤暴露在空气中，感觉到一阵寒意，一团蓝色的愈合凝胶甩上来，被K用掌心缓缓涂抹开。
被抚摸过的每一寸皮肤连同皮下的骨都在发痒，4x错觉似乎能听见新生细胞的呐喊，像是春季来临前冰面下躁动不安的河水。
暴力，性，以及，4x的心里响起一个小小的声音，他的手是热的。很热，很热。
“你腰上扎进去了块金属碎片，之前打的时候被我弄得更深了，”K手掌按在4x侧腰，指尖捏住碎片，“我把它拔出来，你忍着点，有点不太好拔——”
暴力，性，心里的声音越来越刺耳嘈杂，尖锐地呼啸着从每一根神经上碾过，4x勾住K的后颈拉下来，扬起下巴吻上那张喋喋不休的嘴，带血的金属碎片掉落在地上。
终于他妈闭嘴了。
欲望猛烈得如同压抑已久的火山终于喷发，性是将两个人融为一体的极致暴力。交合粗糙且激烈，疼痛混合着快感随着混乱的高潮淌遍全身，余韵在喘息声中缠绕不去。
从窗户投进来的光线逐渐偏移，像条透明缎带搭上他们纠缠在一起的双腿，4x这才意识到，这里有光——或许是从哪两座城市群之间的缝隙中投下来的，细长而微弱。
“新人类还……”K舔了舔嘴唇，“挺野。”
4x梳过额前散乱的头发往后一捋，蹭得满是灰尘和血迹的脸上展开一个挑衅的笑，“服务得不错。”
“不用谢，你也让我爽到了。”K的手指仍旧不舍地流连在4x腰间，感觉着人类皮肤令人着迷的柔软。
4x在抚摸下一阵颤栗，抬起小腿轻轻在K的后腰摩挲。
K笑起来，“还不够啊，没开过荤吗。”
“关你屁事。”4x故技重施又咬上K的嘴唇想让他闭嘴，这次却被推开。
推开的同时K顺手捏了把4x的脸，手背上挨了他一巴掌。“虽然机器人不会累，但是休眠两百年了还是得充电的。”
“休眠了两百年？”
“两百年前镇上的居民准备集体移民去上面，但是在准备搬走时，呃，我受到了电磁干扰，”——K当然不会说是因为平地摔了一跤磕在楼梯上错误唤醒了紧急休眠指令——“我的保护系统因此让我进入休眠，只最低限度地运行一些保护机体不受损坏的指令，但也运行了两百年，所以我现在需要充电了。”
抓住这个点，4x脑子里飞快盘算起对付K的计划，“如果你彻底没电了——”
一个温柔的女声响起，“乖，该吃饭了。”她说的是旧时代的人类语言。
K迅速起身，而后发现声音来自于4x手腕上的一块表，“你不是不会旧时代语言吗。”
“没办法，垃圾堆里捡的，凑合用了。”4x把那条胳膊枕在脑后。
“你在说谎。”K扯过他的手腕，仔细打量那块表，“这是我们那个年代的东西，我不相信两百年了你们的科技还没有任何进步。”
“可能上面有，我们这儿没有。”4x把自己的手抽回来。
“我还没说完，”K看他一眼，“这种表是有防盗功能的，如果被偷或被抢是不可能继续工作的。”
“好吧好吧这是我打架赢了别人自愿给的。”
“哦是吗？”K慢条斯理地说，“你还打女人？”
4x不接受污蔑，“我不打女性人类。”
“但这是块女士表。”K再次握住他的手腕，饶有兴趣地观察，“还是情侣款。你到底是男的女的？”说着往4x的腿间摸过去。
“我是男的！别碰我！”4x扭住他的手腕，口不择言，“上都上了你他妈不知道我是男是女，而且你还能不能闭嘴了。”
K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我都两百年没说过话了，我想说，要不然你就让我网上冲浪。”
“已经被你用欠费了。”4x手上用力想看能不能把K的胳膊拧断，但失败了，这机器人昨天拎起来轻飘飘，今天倒是意外的结实有力。
“我有钱的，麻烦你让我联网查一下银行账户，我可以还给你。”K请求的无比诚恳。
犹豫了一下，4x把无线网盒子拿过来，启动了机器。
一连上网K立刻下载完了剧场版全集——不管科技进没进步，至少网速是进步了不少。
“你在干什么。”盯着流量统计的4x警觉地问。
“哦，我查了一下我的余额，”K登陆了自己的银行账户，瞬间瞪圆了眼睛，“我没钱了？”
“怎么可能？存两百年就算利息也该有不少了吧。”
“我存的活期。”K心灰意冷地退出了银行系统，“而且每年还要交管理费。”
“操。”4x果断断了他的网。
“该吃饭了宝贝。”智能表提醒。
“她说你该吃饭了，”K促狭地挑眉，“宝贝。”
“我知道，闭嘴。”
“这里有人类的食物，如果你需要的食物和人类一样的话。”
“我该提醒你现在已经是两百年后了吗。”
“我室友xmHuang喜欢买冰箱，有一台可以保质到三百年后。”K起身往厨房走，“对了，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
“4x. ”4x草草套上衣服跟过去，他确实需要进食了。愈合凝胶可能是因为放了太久效果并不显著，他需要能量来继续进行自我修复。
“这么短，不会同名吗，我本来想叫kkkwang结果有同名，所以才在后面加了个2。”
“呃，其实——”还没说完4x就被眼前的冰箱惊呆了，那几乎可以说是一个房间，里面满满的人类食物他只在电影里看见过。
“挑你喜欢的吧，我去充电了。”K转身匆匆离开，留下4x看着冰箱目瞪口呆。
从厨房出来，最后一丝微弱的光线也消失了，K没有停顿直接切换成夜视状态，上楼去自己的卧室。
或许卧室这个说法不太恰当，这个房间更像是某种科学怪人工厂——墙上挂满了武器和可替换身体部件，墙壁之间的架子上整齐地摆了一排排装着稀奇古怪玩意的透明容器和相框。
关上门走到角落，K启动了站立式充电台，没有感觉到熟悉的电流穿过全身——意料之中。实际上他也只是碰碰运气。两百年，镇上的发电厂怕是都生草了。
也许他可以考虑一下拆掉那间冰箱房间里的反应堆，看能不能改装一下给自己提供点能量，或者拆门口门铃上的太阳能电池板。
不过这些暂时还不着急。K走进便携式清洁柜——幸好这玩意用的是蓄电池——清洗掉身上的灰尘和血迹，拎着吸尘器下楼把蒙了灰的沙发打扫干净，躺在上面开始看下载好的海贼王。
过快的处理速度让K在一个小时之内就看完攒了两百年的漫画，他失落地发了一会呆，准备晚点有电了再把动画投影出来慢慢看，在这之前他得去看看4x有没有用完冰箱。
K打开冰箱门时4x拿了一罐炼乳正在往嘴里倒，半面架子的食物已经被他扫荡一空。
好吧，K想，智能表只会提醒人吃饭，不会提醒人已经吃饱。
而4x看来也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把空掉的炼乳罐子放在一边，伸手又去拿架子上的橘子。
K忍不住出言提醒，“虽然这个冰箱理论上可以保鲜三百年，但也要看是什么食物，橘子可能不能保存那么久。”
说话的这会儿4x已经剥开了橘子皮，嘴巴里塞满了橘子瓣愣愣地看着他。
“算了当我没说。”K摆了摆手，“你应该知道自己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吧。”
老实说，直到现在，4x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的胃很痛，可他还是吃掉了手上剩下的橘子，艰难地把它们都咽下去，摇了摇头，“不知道，我只吃过营养罐头。”
“好吧。”K从左手边的架子上拿起一只青苹果咬了一口，虽然机器人不用进食，但是4x的吃法让他看饿了。
之前联网时K只简略查了一下新人类的作战能力，对于他们会不会被撑死没有了解，“不过我还是觉得，如果你吃饱了就不要再吃了。”他在脑子里搜索了一下，向4x举例证明，“有一本人类的小说里，一个小孩就是被豆子撑死的。”
4x听不出这句话里不太明显的担心，毕竟K自己可能都意识不到这是在担心。他只感觉到胃里塞满了食物，好像要爆炸一样，伴随着一阵强烈的恶心。忍住想要呕吐的感觉同时唾液大量分泌，连张开嘴都让他觉得更加难受，“怎样才算吃饱了。”
K快速扫描了一下4x的身体状况，“你现在已经吃得很饱了。”并且他认为如果不赶紧制止这个不知道什么叫吃饱的新人类，这台冰箱大概会忠实地把他的呕吐物保存到下个世纪。
人类果然还是人类，从来都不会满足，即使加上了新字也未曾脱胎换骨。而秩序崩溃的生活更是让这些新人类们染上放纵的习气，轻易就会屈从于最原始的欲望——对性欲和食欲的不加克制就是证明。
点了盏灯看着4x趴在厨房的水池前呕得惊天动地，K把咬了两口的青苹果丢进旁边的湿垃圾桶——他现在没有任何食欲了。
犹豫了一下，他伸手想要拍拍4x的后背，一触及到4x他立刻躲开摆出防御的姿势，K无辜地举起双手，“我没有恶意。”
4x试图说一些威胁的话，但他痛苦得连句话都说不出来。他的喉咙因为胃酸灼烧疼得厉害，嘴里的味道比不小心吞了克鲁族蛞蝓的黏液还要恶心。他从来不知道吃饱是这样的感受，如果有下次，他再也不会让自己吃饱了。
更糟糕的是他感觉到一阵无力，浑身发冷却在流汗，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K替他做出了判断，“受伤，低温着凉，以及，吃得太撑了。”他走上前一步，把4x垂在眼前的湿透额发拨开，用洗干净的衣袖替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K轻柔的动作让4x想要就此依靠过去，而他也确实没什么力气再站着，心里一面警戒着一面任由K把他扶到了客厅，平放在沙发上。
安置好4x，K返回冰箱拿了瓶水，撕下一截衣袖淋上水打湿，刚在4x的脸上擦了一下，手腕就被有气无力地抓住，他只好又一次举起手强调，“我没有恶意。”
“好吧，”4x的手垂下去，“但是这个有点冷。”
无奈地退出了节能模式，K调高双手温度捂热了那块衣袖，在4x的脸上轻轻擦过，“还冷吗。”
“不冷了。”4x握住K温热的手，慢慢闭上眼睛。
接着很快，4x就坠入了睡眠，或者失去了意识。
自从飞船坠毁之后4x就没有洗过脸，K颇费了一番功夫才让这张脏兮兮混了干涸血迹和泥巴灰尘的脸恢复本来的样子。
就人类的审美来看，这是张不错的脸，当然对于没什么审美的K来说无所谓，毕竟刚刚这张脸还看不出人样的时候他都能上。
4x的手没有松开的迹象，不知道为什么，K也没有松开的想法。他就地在沙发旁边坐下，歪头枕在4x的大腿上，举着平板看起了动画，静音版。
他正内心配音配得热血沸腾，枕着的腿突然抽走，4x屈膝缩起了身子，整张脸皱成一团。K测了一下他的体温，比之前高出两度，应该是发烧了。
根据K对人类的了解，发热只是自愈过程中免疫系统积极工作产生的正常现象，新人类应该也差不多。由于4x缩起来沙发上空出一块，K正好有了个位置坐，靠在沙发上继续看动画。
然而不一会儿4x翻了个身爬进他怀里，滚烫的脸颊贴在他胸前。
K现在没电再陪他折腾，暂停动画准备拿什么东西把4x先捆起来让他老老实实睡一觉，就听见他嗓音沙哑地叫了声，“姐姐。”
“醒一醒，”K扯住4x的脸晃来晃去，“你看清楚，谁是你姐姐，脑子烧糊涂了？”
啪嗒一滴眼泪掉在K的手背上，让K产生了一种自己的手被烧穿的错觉，他迅速丢开了手，把那滴眼泪蹭在沙发上。
“我好难受。”4x拉着K的手揉上自己的肚子，炽热的呼吸吐在他脖颈间，“肚子疼。”
划破的衣服遮不住4x裸露的腹部，K在牵引下覆上那片柔软皮肤，几乎想要叹息出声，他低下头吻上4x的侧脸，那上面一片湿漉漉。
“我好难受，”4x不停地流眼泪，“我是不是要死了。”
尽管4x看上去可怜巴巴，K还是产生了一种哭笑不得的感觉，之前他还以为被当成了哪个做性工作的“姐姐”，现在看来这是真把他当亲姐姐了。
“不会啊，”他不知道怎么安慰人类，只好模仿那块智能手表，“乖，你不会死的，宝贝。”
4x从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声音，嘟囔了一句什么靠在K的胸口，“再给我讲讲地球的故事吧。”
地球，或者说5118208行星，人类起源的星球。
尽管K是在194610上被生产出来的，但或许是因为拟人型机器人程序里写入的某些代码，他对这颗蓝色的行星也有着仿佛和离开母星的人类一样的乡愁。
对于它，K唯一的亲身记忆就是做雇佣兵时曾经跟着舰队暂时停靠过这颗星球，那时人类文明已经消退，自然重新掌权，钢筋水泥和藤蔓丛林共生。
当然，也有剩余人类创建出了新的聚落，虽然那很难称得上是在重建文明——他们和他们流浪宇宙间的同类一样，都只是在竭尽全力地维持生存。
这样的故事着实算不上一个好故事，对于一个认为自己要死了突然开始思乡的新人类来说。
沉默了一会儿，K决定给4x讲点别的故事。他在脑子里搜索了一下，选中了一个还算温馨的人类故事，关于一个飞机失事的飞行员和一个外星小男孩。
直到听见4x平稳的呼吸声，K才停下来。
电量已经低到了警告值，他无法保证这点电能支持到他改造完冰箱的反应堆——那需要很大量的计算量和工作量，而且还不一定能成功。
现在要死的可能是我了，K麻木地看着怀里熟睡的4x，开始在平板上起草遗书。
理论上来说，作为一个可以无限替换身体部件的机器人来说，K是永生的。
这是种奢侈的烦恼。很多寿命有限的生命体活得像一闪即灭的火柴，但当生命在时间维度上被无限拉长，一切都被熨平成单调的线，即使有过一瞬的波动，在如此大的跨度下也细微到几乎看不见，那感觉如同无尽长夜。
所以，W型机器人的设计者，一个人类，或许是出于人类所谓的人道主义精神，赋予了这批机器精神上死亡的权力——彻底断电之后自主产生的所有数据都被清除不可恢复，即使重新启动也将会作为全新的个体存在。
在这种很人类式设计的影响下，自我或是被迫精神死亡的W型机器人有时会在死前写几句话，作为给重启之后下一代的留言，或者作为自己存在过的证明。
不过K不知道他在这里彻底断电之后还有没有再启动的机会，写遗书留给下一代自己的意义也不是很大了。
从休眠里唤醒只需要超过设定阈值的外界刺激，但在这个已经废弃两百年的城镇上找到能给他持续充电到完成重启的地方不是件容易的事情，除非4x愿意把他扛上带走。
然而4x看上去也自身难保，从身上的伤来看他没准是躲避追杀才逃到这个偏僻的小镇。
删掉“起名的时候要慎重，联网上传了就不能修改”这句话，K决定还是选择第二个选项，留下一点自己存在过的证明。
实际上K休眠的时间已经超过了他清醒的时间，在休眠之前他一直和大多数其他W型机器人一样，只是一把有自主意识的兵器而已，勤勤恳恳地完成工作，看的是大家都在看的动漫，听的是大家都听过的歌。要说有什么仅属于他的存在过的证明，那估计就是大头朝下在楼梯上趴了两百年。
或许还有点别的。毕竟没哪个机器人会在休眠两百年被唤醒之后用打一架干一炮外加陪一晚上病号这么朋克的方式耗尽电量精神死亡。
画了点东西留作遗书，K坐在黑暗中等待着，看着4x的睡脸。他曾听波斯族兽人说睡眠是一朵玫瑰花，眼下4x让他想起停留在玫瑰上毫不设防的蝴蝶。
他的确毫不设防，K想，人类总是这样矛盾吗，刚打完架却能用沾满鲜血的嘴唇亲吻，清醒时满身是刺熟睡时又亲昵柔软。他从来搞不懂人类，无论新的还是旧的，但谁又能懂谁呢。
就如同K也不懂为什么自己仅仅是看着4x睡觉，就突然开始害怕原本从未在意过的死亡。
4x睡了很长一觉，醒来时搂着他的怀抱已经冷了。睡眠中的自我修复耗费掉了很多能量，不需要智能表提醒，他也知道该吃东西了。
借着昏暗的光线走到厨房，推开冰箱时4x胃里条件反射似的翻腾了一下，冰箱里的温度让他裸露的皮肤上起了些鸡皮疙瘩。
4x拿了两袋面包，又拿了一只K昨天拿过的青苹果，回到沙发上推了推他，“吃吗。”
K没有反应。眼睫毛在他投映着微弱冷光的脸颊上安静地低垂。4x把苹果放在他冰凉的手里，窝进沙发里吃面包。
感觉到背后有什么东西硌着，4x抽出来一看，是台老式平板电脑，因为他的触碰亮起来，显示出一幅线条简单的简笔画。
啃着面包，4x顺手捅了一下旁边一动不动的K，莫名的不安下，他一反常态变得像是个话痨，“你把我画得也太丑了吧，要不是看下面写了名字我都不知道，对了，好像之前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我全名。”
依旧没有反应。
“你怎么了？”4x拍了拍K的脸，触感甚至比第一次见到休眠中的他时还要凉。4x意识到K可能不会说话了，明明之前他还想要这个不停说话还浪费他流量的机器人闭嘴，现在K真的闭嘴了，他又想要听K说话。
像昨天那样和他说话。
昨天在K扯着他的脸晃那会儿4x就已经意识到自己抱着的是K了，只是那时他是真的以为自己快要死了，才会在K面前展露出自己的恐惧和脆弱。
生活在没有秩序和规则的地面世界，谁都不知道第二天自己会不会因为哪种原因横尸街头，比其他不可预知的死法，至少4x觉得死在K怀里或是被K杀掉尚且算是他可以接受的选项。
但K用温柔的声音和温暖的怀抱抚平了他。
现在K不再说话，而且冰冷。
心脏部位传来难忍的疼痛，4x已经很久没有在未受伤的情况下感觉到心脏疼痛，这种感觉让他回想起五年前他离开角斗场的那天。
那天他在胜负已分的情况下杀死了一头泰坦星独角龙，因为这头独角龙在失败后投掷巨石砸死了场边的一名清扫员，在巨大的冲击力之下那个人类女性几乎被砸得粉碎。
虽然对手下败将赶尽杀绝不是道德的行为，可是又有谁在乎道德呢，如果在乎道德的话，怎么会看见一个手无寸铁的人类女性被暴走的独角龙像对待一只虫子一样随手碾死时还在大声狂欢。
其实4x也不太在乎道德，但他在乎那个叫做N的人类女性。
进角斗场头两年4x没赢过一场，是靠着N的接济照顾才没有因为没钱吃饭饿肚子被打死在角斗场上。“你让我想起我的弟弟，”第一次隔着栏杆递给他一块饼时N说，“只是我再也见不到他了。”
无数次4x在角斗场下阴冷潮湿的房间等待着身体恢复，听N用温柔的声音讲述她离开的5118208行星，就是她口中的地球过去的故事，也因此对那个遥远的星球和那个遥远的时代产生了强烈的兴趣。
4x第一次在角斗中获胜之后N把自己的智能表送给了他，那是块相当旧的型号，被N保存得很好。也是那天他第一次叫了N“姐姐”，并且他们计划着攒够了钱一起回地球看看。
只是这一切都被那块巨石终结了。
4x静静地等待着胸口的疼痛感过去，沉默地啃完了两袋面包。之前K提到过充电，他想，也许K只是没电了。
简单的看过这座房子里的所有房间，4x确定了那个像科学怪人工厂一样的房间应该是属于K的。因为在里面一座摆满相片的架子上有张K的相片，上面K侧着身子坐在荒废的海港边往镜头看，脸上淡淡挂着笑。
角落里有座机器人充电台，显然并不能工作，不然K也不会没电，4x把目光转向房间里的其他东西。
换掉破破烂烂的衣服，4x拿了把趁手的武器和一捆绳子，走出门没几步，又回来把那张K的相片从相框里抽出来，装进口袋里。
用绳子把防水毯扎成一个包裹捆在K的背上，4x背起他走出了这栋房子。
趁还有光，4x环顾四周，看见了远处一个巨大的似乎是飞船的阴影。
既然是飞船，应该有独立的供能系统，4x朝着那个方向走过去。
很快四周又陷入一片黑暗，4x打开了应急照明灯。惨白的灯光下，小镇空旷道路上只有军靴砸在地面上的回响。
饶是见过许多血腥场面，到达飞船前时，4x还是感觉到一阵恶心。
船身上有几个焦黑的大洞，看不出原形的尸体散乱一地，破碎的骨头上到处是啃咬和刮擦的痕迹——坎尼拔族的袭击。这个以生吃活物为乐趣的种族已经在一百年前因为一场族群内传播的疾病灭族，看来这艘飞船遇袭的年代相当久远了。
把K绑在背上，4x腾出两只手翻过飞船上的大洞跳进去。里面的场景更加惨烈，看见一条被扭断的机械手臂4x下意识摸了摸K的手，小心地从尸体和碎屑之间穿过。
从舱室分布和里面的摆设可以看出，这应该是一艘用于居住或者移民的飞船。4x挨个看过去，在一间没什么摆设的舱室里发现了一台和K家里一样的充电台，抱着试一试的心情他按了几个按钮，充电台的指示灯亮起，发出莹莹的蓝光。
4x解开K放下来，扶着他的肩膀让他立在充电台上。
几秒钟之后K睁开了眼睛，表情冷漠地站直了身体。4x听见他活动关节发出一连串咔咔的响动，声音毫无温度，“重启完毕，需要联网进行同步。”
4x连忙打开无线网。
“时间已同步，地点已同步，开始上传信息，出厂时间，X999年，上传成功，设置性别，男，上传成功，设置姓名，kkkwang……已同名，kkkwang2……已同名，kkkwang3，上传成功。”
K的眼睛弯起一个和善又疏离的弧度，向4x伸出手，“你好，我是W921型拟人机器人kkkwang3，你可以叫我K”
4x僵在了原地。直到K收回手他才意识到，他又拒绝了一次K的握手，也没能向他好好介绍自己。
对于4x的拒绝K倒是没什么不快，他收回了手，胳膊肘支在充电台的支架上，“我还需要一点时间完成启动，你可以先去做你想做的事情。”
沉默地往后退了几步，4x靠着舱室的墙壁缓缓坐下。
他是不想像当年看着N死去一样眼睁睁看着K变得冰冷，但现在K明明再次醒了，他却又一次感到那种没有受伤却疼痛的感觉，像有一只卡特毛虫在心脏上细细密密地啃噬。
K的眼睛里闪动着蓝色的光，“系统报告说我是五小时前在距离这里三公里远的地方死亡的，是你把我带过来的吧，谢谢你救了我。”
“死亡？”4x抬起了头。
“断电关机之后的高级格式化。”看着4x一无所知的表情，K耐心地向他解释，“就是将已锁定的系统数据之外的所有数据全部清除，用人类的说法来说的话，就是上一个存在过的我在精神层面上可以被认为已经死亡，现在的我是全新的我了。”K换了个胳膊支在另一侧的支架上，“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尽管不是完全听懂了K的解释，但4x什么也不想问，他只感觉到一阵茫然。
之前他只想着找到电源给K充电，没想过K充完电之后有什么打算，更没想过K充完电居然就不认得他了——明明完好无损的站在这里，怎么就“所有数据全部清除”，“精神层面上死亡”，成了“全新的”了。
又或者，是K自己这样选择的。一个房间摆设如此有条理到连张床都不放的机器人一定有着某种整理强迫症，4x对他来说不过是萍水相逢各取所需之后，一段可以清除的无用数据。
胸口的疼痛感逐渐变得迟缓，4x抱起腿把下巴搁在膝盖上，思考接下来该做什么。他来时的飞船已经很难再修复了，如果这座飞船里有逃生船，他也许可以开上离开，至于K——
“4x，你好。”K说。
看见4x惊讶的目光，K摊了摊手，“这是一条系统启动项，需要我把一段数据解析为语音信息。”他继续说，“我有一段记忆在你那里——这也是那段数据解析出来的内容。”
“什么意思？”
“我也不太清楚，”K摇了摇头，“我只是在解析这段数据，也许等解析完了就知道了。”
4x抿起嘴巴，示意他继续。
“4x，你好，我有一段记忆在你那里，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把它拿回来，只需要你的一个吻。”
“俗。”4x嗤笑一声，“不可能，别想了。”
“这个其实不俗。”K耸了耸肩，“我还没说完。”
“那你说。”4x揉了揉自己的耳朵——它们莫名开始发热。
“骗你的，我只是突然想吻你。”K瞥了一眼低下头的4x，“我把它存在我的平板电脑里了，在同一局域网下我可以自行读取，你只需要把那台电脑给我。不过如果听到这段信息的不是你，或者你已经找不到那台电脑，就算了吧。”
K停顿了一下，“其实我现在有点后悔把电浪费在压缩数据和修改程序上，也许我应该把这些电留着等你醒来见最后一面。”
“解析完毕。”他清了清嗓子，“所以你是4x？”
“不是。”4x依旧低着头，“我叫4444x，前面后面各有两个下划线符号。”
“哦，那你就是4x了。”K从充电台上走下来，“那台电脑在哪里。”
“我不会给你的。”迟钝的疼痛在看见K毫不知情的样子时变成了一股愤怒的刺痛——好一个“全新的我”。
4x扬起下巴看着K，“它不属于你。”
“我就是这段记忆的拥有者。”K在4x面前蹲下。
“你自己说的，上一个你已经死了，而这段记忆不属于现在全新的你。”
面对4x突如其来的认死理，K有些烦燥地挠了挠自己的头发——千古难题，该怎么证明我是我。
把头发挠得一片乱糟糟之后，他总算找到话开口，“这一刻的自己永远不会是上一刻的自己，就拿你们人类来说，人类半年的时间会更新掉百分之九十八的细胞，从生理上来说已经可以算作另外一个人了，况且我都还没换零件，我只是清除了一些数据。”
4x立刻反驳，“但我们的大脑细胞不会更新，所以从思想上来说我还是我，而你清除数据之后就不是你了，比如，如果是你，应该知道我不是人类，我是新人类。”
K被他绕得有点抓狂，“我怎么知道我应该知道什么，我甚至都不知道新人类是什么，这玩意不在我自带的系统数据库里，我只联网更新了必要的数据。”
“那你就更不是你了，”4x用审视的目光看着K，“上次你连我的网时偷偷下载了几百集的海贼王，还想登PornHub. ”
“这都是些什么？”K又开始挠头发，“哦，一部一百五十年前完结的动漫，没看过，不过系统数据库里有相关词条。还有一个网站……W型机器人是warmachine又不是wankmachine，这种网站怎么可能会写进系统数据库里！”
“谁知道你系统数据库里有什么。”4x轻飘飘地丢下一句话，起身准备走人，胳膊被拉住。
“有你，你写进我系统启动项了。”
4x停下了。
“按照那条信息所说，我是为了保存这段记忆才用完最后的电，那你就更应该把它给我。”K站起来，手依旧握着4x的胳膊，“或者你可以告诉我那台电脑在哪，我自己去找。”
看着K的眼神，4x心里那头愤怒的困兽忽然不再冲撞，他语气平淡地问，“为什么，你都已经是新的你了。”
“因为我知道那肯定跟你有关，而我现在想要知道关于你的一切事情。”
4x一言不发地甩开K的手，很快又被抓住，他又甩开了一次，“我去拿电脑，你别拽着我。”
“你跑了怎么办。”K又一次拉住他。
撇了撇嘴，4x倒也没再甩开他，走到放包裹的地方，从里面拿出那台平板电脑递给他，“给，自己看吧。”
“不行，你也得留在这。”K没有接过电脑，直接单手在上面操作。
4x有点无语，还有点怀念刚启动时一脸冷漠让他自己玩去的K，“我说你是不是有什么雏鸟情结。”
“没，顶多对救了我两次的人有点情结。”
拿过4x手里的平板电脑丢在一边，K把他抵在墙上吻了下去，这一次没有血腥味。
发出一声满足的低吟，K卷住4x的舌尖吮吸，手向下滑到他的腰侧——这回他穿的是件能伸手进去的衣服，然而还没摸到就被4x抓住手，扭过去反剪在背后。
K挑起眉毛，看着一张脸通红气还没喘匀的4x，“你不愿意？”
“不是，”4x别过脸，“你好歹说一声吧。”
“前天那次你也没跟我说啊。”K贴过去，嘴唇摩挲过4x的侧脸，“我还以为你喜欢简单粗暴的。”他沿着4x的颈线轻轻地一口一口咬下去，像是在品尝一道新鲜柔软的甜点，“那这样的呢。”
“别……”4x往旁边躲，“再这样我会忍不住的。”
“为什么要忍。”K抬眼看他。
“因为我还有话要说。”4x松开扭着K的手。
“什么。”
“我想知道我们之间算是什么。”4x安静地看着他。
K认真想了想，诚实地回答，“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4x笑了，好像从来没有问出过这个问题一样转换了话题，“我一直想去地球，不如我们一起去吧，然后我们可以像人类电影里那样，坐车兜风，看星星月亮。”
“好。”K说。他确实从来搞不懂新人类，现在特指4x——他会突然在一件事情上死磕，又释怀，开放的完全不掩饰自己的欲望，又纯情。
但是懂不懂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亲吻上4x的眼睛。就如同他不需要搞懂他们之间的是吊桥效应肾上腺素还是爱情，只需要跟随自己的心。
因为他们将会一起走很长的路途，路上总会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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