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mmary: 电影散伙人的追忆似水年华。
3k2
28.10.2023
清早五点邻居孙大爷晨练的音乐准时响起，今天是杨洪基老师演唱的《满江红》，听感如同“太阳初升时忽然有十万只金喇叭齐鸣”，易烊千玺痛苦地皱着眉毛翻过身，趴在床头伸手去旁边矮柜上摸耳塞——昨天晚上睡觉的时候怎么忘了戴！
摸索途中手指碰倒了个东西：护肤精油的玻璃瓶子在瓷砖地面上滚动出刺耳的声音，易烊千玺睁开因为睡眠不足干涩的眼睛，看见它咚地撞上摊开的行李箱开始折返做体转运动。
十万只金喇叭还在奏鸣，易烊千玺头脑空空地盯着地上的玻璃瓶，淋浴间的水声停下——原来那个声音不是下雨。行李箱的主人，导致易烊千玺昨天晚上忘了戴耳塞就睡着了的罪魁祸首，王俊凯擦着头发走出来——当年这人搬来的时候虽忍了公厕，说什么也忍不了公共澡堂，后来想办法装了半间淋浴间，他总是有很多办法。
而此刻的易烊千玺没什么办法，只是趴在床头发呆，任由冲澡过后清新又清洁的王俊凯出现在面前，拨开他遮眼睛的头发——烦死了，大清早碰这么一晦气，他闭上眼睛。
“我出门了，七点半的飞机去广州。”谁问你了，“要给你带礼物吗？”你是什么第一次出远门的高中生吗，易烊千玺抬起眼皮瞥他，“你还回来啊？”
“这说的什么话，拍电影的事总要见面商量的吧。”——差点忘了这是他易导的未来金主。易烊千玺不吭声了，王俊凯看上去倒是很开心，仿佛见到易烊千玺说不上话来是他最大的快乐，或者没有仿佛。起身收好行李，他把车钥匙放在床头柜上，“车留给你开吧，这么早不好去之前停车的朋友家找他。”
门关上易烊千玺撑起几分精神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找耳塞，外面孙大爷声如洪钟地打招呼，“哎！这不是小王吗！”接着是王俊凯的声音，“孙叔叔好，这么久不见您身板还是一样硬朗……”之后的话被耳塞隔绝，易烊千玺重重把自己扔回床上，心里一股莫名的火气。
王俊凯这人总是有很多朋友，和所有人打交道都轻轻松松，同样的事让他来做却总是很艰难。比如现在，他昨天在社交上耗光的力气还没恢复困得半死不活躺在这里，而王俊凯美貌不减容光焕发出门就能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在有些自私的时刻易烊千玺会希望王俊凯失去他受人喜欢的所有本领，并曾经将这个想法实践在了影片里：他让王俊凯演了个阴暗的哑巴杀人犯——毁容的想法还没冒头就被他自己否决了，这张脸是易组第一且唯一的不动产。
那是他拍王俊凯的第八部电影。之前或长或短的几部片子已经使他们两个都有了点名气，在一次文化聚会上一位有名的导演提出邀请，想让王俊凯去试镜她正在筹备的一部片子，听了这话易烊千玺一慌神碰倒了手边的杯子，饮料洒了王俊凯一身。
王俊凯离席之后易烊千玺也跟着过去，在明镜似的洗手间里掷地有声一句，“我不愿意你去。”谁愿意把自己的缪斯拱手让人呢。王俊凯看他这副蛮横的样子，就逗他：你愿不愿意有什么用，你怎么不问我愿不愿意啊。把他急得：你！你怎么能愿意呢！——可真是个小朋友啊，王俊凯揪他的鼻子。
当然，现在的易烊千玺回想起那个时刻尴尬得只想往地里钻，他怎么能在王俊凯面前那么理所当然地无理取闹，那么，呃，像个小孩呢。不过那天王俊凯还是拒绝了那位导演，说是已经在跟易烊千玺拍新的电影了——后来试映名字叫《黄雀市的守望者》的那第八部片子。
刚开始易烊千玺是决定要下狠手的，他预备创作一个无比冷血同时又无比凄惨的主角，然而到后面他陷入了困难：他没法在王俊凯身上试验他这稍显恶毒的创作想法，不止是舍不得让他扮丑，还舍不得让他受伤，让他吃苦——仁慈得连自己都觉得恶心了。他惊觉原先为了拍好心目中的一个画面能让王俊凯穿着浸了水的棉衣在冬天里泡上十几个take的自己已经消失了，他成为了那种私心过度的糟糕导演。
最后那部电影磕磕绊绊还是拍完了，粗剪版的内部试映会那位有名导演也来了，看完她笑着说输给易导了，“像一篇写给那个孤独孩子的情诗，故事里的所有人都不爱他，但是你爱他。”这个评价让易烊千玺心惊胆战，回去立刻把这片子压箱底了，他可不敢叫全国人民都看见这份令人不齿的私心，多丢人啊！
而王俊凯，这个白痴的罗密欧，一无所知的傻子，他只以为是易烊千玺嫌他表现得不够好。为了这部电影如何处置他们争执过不下十次，最后易烊千玺忍无可忍手起刀落啪地掰断刻录的碟片，说不管这个了直接再拍一部新的——就是那部电影了，他们合作的最后一部，并且至今都没有完成的电影。
——还是让我们慢些提到那段时间吧，我们的导演现在不想回忆它。不是因为不堪回首，是因为很多当初刻骨铭心的细节他现在都想不起来了，或者说，不想去想起来。在孤独和不安中长大的童年时期他一直用这种强迫性的遗忘和惯性的逃避来保护自己，虽然他很快就得面对，但还不是现在。
现在让我们来看看王俊凯，此刻正在金色的晨光里起飞，他早已无所谓老年后的骨骼硬朗程度和肾脏受损情况，两杯双倍浓缩喝完，忍过血液里咖啡因突增产生的心悸，没人看得出他彻夜未眠。
几万英尺高空上幽暗的机舱里他回想昨天晚上，不得不承认，易烊千玺是比过去他们在一起的时候要好了。电影里久别重逢的人都会感叹，哦天啊你瘦了，没见你的这些日子你变得好憔悴，看起来是如此的心碎。但易烊千玺没有，在王俊凯枯坐床前凝望他时他睡得踏实又甜美，像个满足的小婴儿。
他的状态也比以前健康很多，脸显圆了些，王俊凯记忆里在拍他们最后一部电影时易烊千玺被那部片子折磨得形销骨立，又是顶着紫外线和高原反应去跑去生蛮的藏区雪山，又是冒着大太阳和全身过敏扎进荒凉的西北沙漠——你问王俊凯当时在干嘛？那部片子里他从雷打不动的男一号位置被踢下来成为一个只有几个镜头的所谓幕后角色，往好听了说是片子的引线和灵魂，直白点说就是排不上号的男N，连剧组都不让他跟：本来这片子就烧了不少钱了，还带他一个除了导演家属没任何title的人，公费旅游去的啊？
哦，此处的家属并不是血缘意义上的那种，那时还没人知道这件事。
提到这件事，他不能不想起所有的一切都曝在日光下的那天，每当想起那天，王俊凯脑海中第一个浮现的是医院长廊里易烊千玺苍白的脸，碧绿的藤萝之外艳阳高照，强烈的光线几乎把他的脸照得透明。
父母辈之间恩怨荡开的涟漪最终还是波及到他们，对于这层叠加了亲缘的关系他们都有着不同程度的复杂恨意，但这层关系又是在他们分崩离析后打断骨头都连着的那根筋，再疼也无法剥离。
就好像把两个相似的花瓶砸碎了，从混在一起的碎片里复原出两个新的，你塑造了我我也塑造了你，别人或许看不出来，只有他们自己心知肚明。王俊凯从没敢问过易烊千玺这段关系除了灾难还给他带来了什么，可这段关系确实改变了王俊凯自己的生活轨迹。爷爷以前一直想让他当医生，如果没有在这段关系中遍历各种人生起伏，他大概是会实现爷爷的期望平淡生活。从小过得一帆风顺，他未曾体会惊险，没什么特别的愿望——他隐藏在骨子里的执拗是要碰上某些东西才会爆发出来的。
后来他碰上了，于是就爆发了。昨天夜里他看着易烊千玺熟睡的样子，眼睛在黑暗中摩挲过如弓的眉骨，到鼻梁，到柔软嘴唇，感觉埋在身体里那股历经爆发后沉寂的执拗像一条积满淤泥的河一样缓慢侵蚀着他。
遇上易烊千玺之前王俊凯活得简单也空旷，遇见之后他逐渐填满了爱恨贪嗔痴，开始有愿望，为实现别人，为实现自己，再后来，他仍然为实现愿望活着，但只有一半了。这没什么，只活一半也有一半的活法，生活需要一些麻木，世界上有很多支离破碎的人，不都好好活着吗。
离开以后在异国开始的新工作很忙，有一阵子王俊凯忙得甚至差一点忘了曾经有那么一个人，差一点。在忙碌结束后庆祝成功的聚会上，飘舞的金箔碎屑里，合作的导演和他碰杯致意，说no offence but一直很好奇他手腕上的纹身，因为那看起来很可爱，跟对他的印象有些反差。
“Well, ”王俊凯组织了一下语言：是因为一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我们一起经历过很艰苦的时光。
希望他能在这里，导演轻轻拍了拍王俊凯的肩膀，王俊凯点头，感觉到从手腕处延伸到心脏的轻微刺痛，“I wish he could be here with me, really. ”
飞机平稳落地，王俊凯关掉飞行模式，把他在笔记里删改了半个小时的一句话复制进对话框，聊天界面对方的最后一条信息还是“过来吧”三个字，他检查一遍，点击发送：醒了没，你准备什么时候发剧本来。
发表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