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刘北山收到司机的消息,说两家人一起吃团年饭,晚上会来接他。上车看到宝延,两个人礼貌地互相一点头,各自靠着一侧车窗再无话。
算下来已经有十几天没见,他们就疏离得像陌生人。
下车时宝延的目光短暂地扫过刘北山空空的无名指,意识到自己忘戴戒指刘北山啊了一声,然而宝延什么也没说,径自往酒店里走。
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儿,刘北山还是跑到路边打了个车回公寓,没走出多远接到司机的电话问他去哪了,他直说是回去拿戒指。
那头似乎捂住听筒和人说了两句话,之后跟刘北山说马上要开始了,让他尽快回来。
这种场合刘北山从来都是去当花瓶,坐在宝延旁边不用说话随意放空走神。这回他依旧是坐在宝延身边,只是走的神全都集中在旁边这人身上,吃饭也有些食不知味了。
好不容易挨到一顿饭吃完散场,出了酒店两个人在门外等司机开车来,宝延点了一支烟。
结婚以来刘北山第一次见到宝延抽烟,也是第一次见到他这么冷的神色,突然明白为什么他平常总是要笑了——这张脸不笑的时候跟刀尖比起来也不遑多让。
注意到刘北山一直在打量自己,宝延语气淡漠地解释,“总在家里憋着太闷了,偶尔抽一根。”他呼出来一口烟气,在夜色里飘飘渺渺,“让小陆先送你回去吧。”
刘北山并不是一个没有经历过白眼和冷漠的人,从小到大,他应该习惯了才是,但这样冷漠的距离感出现在一向是笑着看他的宝延脸上,还是让他有些难过。
咬了咬嘴唇,刘北山说,“你能跟我回去一趟吗。”
宝延斜睨了他一眼,等他的下文。
“我……”刘北山转着无名指上的戒指,有些吞吞吐吐,“……我还是给你生个孩子吧。”
其实如果宝延那天不揭穿他跟踪尹柯的事情,他也早就有这样的打算,不单纯是为了离婚。
刘北山并不是头养不熟的狼崽子,相反,他对于别人的好总是有些诚惶诚恐的。宝延这段时间对他的好他都看在眼里,一笔一划记在心上,早晚是要还的。他能给的不多,而且宝延应该都看不上,想来想去,就只有给他生一个孩子。
他们这种家庭,男性Alpha和Beta想要结婚最大的问题就是孩子,如果能有一个孩子,或许他和尹柯以后就能顺利一些,有一个好结局。
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宝延在烟灰桶上弹了弹灰,“说了我会想办法的。”
“不是的,我——”
宝延直接打断了他,“你知道尹柯跟人私奔了吗。”
“什么?”刘北山睁大眼睛呆住了。
见他这副样子宝延笑起来,“没机会喽,笨蛋。”出于习惯他摸了摸刘北山的头,这一下两个人都愣住了。
收敛起笑意,宝延继续闷头抽烟,沉默的白雾融进冬天寒冷的空气里。
司机的车停在了不远处的路边,朝他们的方向挥手,宝延冲刘北山一抬下巴,“你先走吧。”
还没完全消化尹柯跟人私奔这消息的意味,但是宝延今天情绪低落的原因已经明显,刘北山惦记着自己“报恩”的打算,抬手轻轻拽住宝延的衣袖,声音低低的,“跟我回去。”顿了顿,他又补充了一句,“我给你睡。”
眼神晦暗不明地看了他半晌,宝延灭掉烟,跟他上了车。
被按在床上操的时候刘北山觉得自己呻吟得活像个恬不知耻趁虚而入的小三——而他实际上是明媒正娶的原配,这不能不说有点黑色幽默。
今天的宝延比以往要粗暴,没做太多前戏就插进了紧窄湿热的穴口,指尖无情地揉搓上他的乳尖拉扯,刘北山低呼出声,胸前的刺麻混着心里的酸闷,说不清的奇异感觉。
抬腿勾住宝延的腰,刘北山努力地迎合他的节奏,身体在激烈的摩擦中逐渐升温,从最深处一股一股淌出水来。但他还是觉得好热,好热,就像快要着火一般,滚烫的情欲纷纷向他的每一寸神经涌去,肌肉紧绷到发抖。
汹涌的信息素像一场铺天盖地的青翠落叶笼罩住了刘北山,他迷蒙的眼睛隐约看到宝延微微低下头,立刻急切地凑上去亲吻他的嘴唇。
唇瓣一下一下相抵的触感像是缓慢的电击,修长的双腿下意识夹紧,刘北山整个人挂在宝延的身上,气息不匀地说,“标记……我……”
“你会后悔的。”宝延狠狠堵住他的嘴唇,吮吸拨弄着他的舌根,大量分泌的透明唾液从嘴角滑落下来。
不后悔的,刘北山呜呜地说不出话,只能闭紧了眼睛摇头,眼角一片湿润。
他时常想喜欢一个人要怎样才好,像宝延,像尹柯这样的人,生来众星捧月,有无数的人追逐他们喜欢他们,他不过是其中最渺小的一个,只敢抬头仰望星星,怎么敢说拥有。
他不敢拥有,可他愿意被拥有。
顶弄越来越深,撞得生殖腔口阵阵发麻,刘北山搂住了身上的人,咬牙往上送胯,“进来……”
他费力地喘着气,额头上渗出一层汗,Omega在没有被标记的情况下生殖腔不会主动打开,仅仅是挤进去一点就痛得他快软掉了。
宝延想要往后退,刘北山不依不挠地扣住他,“射给我……”他忍着痛收缩臀部,一点一点地把体内的性器往里吞,几乎带上了哭腔,“求你了……”
“啊——”被射进生殖腔的时候刘北山呻吟声骤然拔高,十指用力到抓破了宝延的后背,留下深色泛红的痕迹。
他的睫毛上还黏着泪珠,在近乎尖锐的快感里只能无助地抱住宝延的肩膀抽噎,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一团浆糊的脑袋根本分不清现在是疼还是爽,口水眼泪可怜兮兮地挂在下颌。
卡在生殖腔口的性器退出身体,宝延不停地亲吻他汗湿的头发,“对不起,对不起,痛不痛。”
“不痛。”刘北山喘着气,手轻轻摸了摸肚子。
这样应该能怀上了吧,他想——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开心。
“对不起,我……”
“没关系的。”刘北山抬手捂住宝延的嘴,“我心甘情愿。”
宝延的眼睛里闪过复杂的神色。
“如果这次怀上了,孩子给你,我们就两清了。不管以后你跟谁在一起,要好好对这个孩子。”刘北山微微抿起嘴角,唇色像是清晨雪地里的一支玫瑰。
他从来不是喜欢索取的人,能够有这么一段时间已经很满足了,他愿意的,给宝延生一个孩子,从此以后远远地看着他,愿他做一颗永远明亮的星星。
第二天宝延住了回来,没带回什么东西,就像没有搬走过一样,只是他们两个人心里都知道,有什么不一样了。
或许其实一直都一样。他们结了婚,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即便是在某种意义上已经亲密无间,可他们从未真正亲近信赖过彼此。
回来没多久宝延的禁足结束,重新开始了忙碌,避免了日日相对。刘北山偷偷买了一盒验孕棒,每天自己在家测。
又一个星期之后他拿着两条杠的结果坐在沙发上等了一下午,等到宝延回来,叫住他,“可以准备起草离婚协议了。”
宝延走过来,在刘北山面前弯下腰,接过他手里的验孕棒。
天色已经暗下来,他大半张脸都浸在阴影里,低着头看了很久,说,“过两天合资的新公司投入运营,到时候有个酒会要参加。”——两家的合作正式开始,而他们的婚姻也同时进入倒数计时。
“嗯。”刘北山的喉咙有些干涩。
忽然宝延稍微抬起头,“你真的愿意吗。”
把手搭在小腹上,刘北山垂下眼睛,“不要再问我愿不愿意了,不重要的。”
“重要的。”宝延倾身过来,离开了阴影,夕阳最后一丝桔色的光线落在他的脸上。
“为什么。”刘北山的手握紧了,没有抬头,他不知道自己忍回去的眼泪有多少,可还是滑落下一滴。
宝延勾起领带,替他擦掉那滴眼泪,“因为你很重要。”
刘北山的指尖陷进掌心,还是没能抬头去看宝延的眼睛。
重要——这个词从来不属于刘北山,他更是从未想过。他可以是“需要操心的累赘”,是“待价而沽的Omega”,是“孕育子嗣的利益纽扣”,不会是重要。
况且不管他的意愿重不重要,孩子已经怀了,他也的确是想离婚的。
爱有千百种表达形式,自信的人恋爱像玩游戏又像在找对手,要势均力敌才够刺激——比如宝延。刘北山至今记得那天在车里他得意洋洋的宣言,如同对猎物发出的最后通牒。
可对刘北山这种内心有阴影,比谁都缺乏安全感的人来说,维持这种不安感时时刻刻如影随形的关系迟早让他精疲力竭,远远地看着也是他对自己的一种保护方式。
并且,就算他愿意接受自己被猎手所捕获所拥有,打下代表独占的标记关进婚姻的牢笼,可宝延愿意吗。
自由上缴不说,此前有尹柯,今后他肯定还会碰到大把大把比刘北山更好更有趣的,到时要怎么办呢。
所以最后,刘北山什么都没说。
他们静静地在客厅僵持到黑暗吞没最后一丝夕阳的光线,开口的是宝延,他说,“我明天联系我的律师。”
起草离婚协议并不复杂,孩子的抚养权自然是宝延的,他们没什么需要分割的共同财产,两家还要继续合作,也没必要划得太过泾渭分明。
意外的是刘北山这时候才知道住的这套公寓是在自己的名下——不过离了之后他必然不会继续住下去。
过了一段时间开学,宝延跟刘北山去学校,给他随便捏了个理由办了一年休学。
因为Omega相对稀少,刘北山隐瞒第二性别考试上学这事儿说大不大,但算是违规,如果照实说了是要被退学的。离了之后他拿着高中学历存疑大学被退学的文凭不好混,这样好歹留条后路。
回去的路上下起了大雨,打得车身噼啪作响,舒缓的钢琴曲在密闭车厢里回荡,仿佛与车外隔成了两个世界。
或许是因为大雨,路上有些堵车,宝延手肘抵着车窗玻璃撑起侧脸,另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眼神没有焦距地看着前方浓重的雨雾,不知道在想什么。
刘北山告诉他怀孕后,宝延的话明显变少了。虽然在怀孕之前搬回来的那段时间两个人已经不怎么说话了,但从那天起变得更少,视线不小心遇上时也总是转开目光。
一想到这样的日子还得过九个月,刘北山就觉得,这短痛,实在有些长了。
他斟酌着对宝延说,“你平常也挺忙的,不用总是回来。”
“就当我是为了孩子吧。”宝延的眼睛里依旧空茫。
孩子。叹了口气,刘北山抚摸上平坦的小腹——即使自己测了无数次,又亲眼看见拍出来的片子,他还是有些难以置信,这里居然孕育了一个小小的生命。
他不太清楚自己对于肚子里这个孩子到底有什么样的感情。他在这段被迫的婚姻里算是受害者,现在却因为一己私欲把一个无辜的孩子带到世界上,成了不折不扣的加害者。
再怎么样刘北山好歹有过二十年相对自由的生活,而这个孩子还未成型就已经被当作谈判的筹码,经由两个给予他生命的人之手,放上两个家庭合作的天平。
但他能如何呢,他还不到二十一岁,连大学都还没毕业,脱离了这两个家庭他什么都不是,为自己做主都难,只能像他自己的母亲一样,眼睁睁目睹自己的孩子走上被设计好的人生。
很快,不光心里内疚,生理上刘北山也开始被肚子里这位被害人折腾得没个安生。
从分化起刘北山为了掩盖自己是Omega,每个月除了抑制剂还会吃些其他的药,大概是日积月累下来的副作用,让他才怀一个月就开始又吐又晕,手脚浮肿,晚上睡觉几次三番抽筋被疼醒。
这样的情况下接受宝延的陪伴好像是顺理成章的事情——毕竟他是始作俑者之一。以至于醒了之后掐一把躺在旁边的人出口恶气渐渐地成了刘北山的习惯动作。
而宝延的耐心似乎跟他的眼睛一样深不见底,从没见他有不耐烦的样子。
某个凌晨刘北山又一次小腿抽筋醒来,闭眼往旁边一掐掐了个空,睁开眼睛看见宝延站在窗边。他手指挑起厚重窗帘的边缘往外看,一道熹微的晨光照在他的脸上。
突然刘北山发现宝延很久没有笑过了,不止这样,眼底的疲惫也相当严重。
这两个月刘北山自己有多不好伺候自己知道,他看得到宝延的付出和照顾,只是他一直没有允许自己去面对,面对那句他不敢相信的“重要”。
那是宝延真实的想法吗,还是仅仅出于修养和责任感的桎梏,是“为了孩子”。
咬住嘴唇,刘北山慢慢地折起小腿自己按摩。听到动静的宝延很快回过头来,放下窗帘,黑暗再次充满了房间。
他在床边坐下,默不作声地接过了按摩的工作。
宝延的手很温暖,身上淡淡的信息素气味缓解了刘北山不安紧绷的神经,他下意识地靠近了一些。
“你怎么不睡觉。”
“抱歉,吵到你了。”
“没有。”刘北山往被子里缩了缩,“你看上去挺累的。”
“好点了没。”宝延按着刘北山的小腿,不知按到哪里,一阵酥麻的痒意流过,他立刻把腿抽了回来。
动作停顿了一下,宝延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收回手,摸到被角替刘北山掖好,准备起身。
或许是因为清晨的大脑还未完全清醒,刘北山不经思考直接从被子里伸出手抓住宝延的衣袖,“你也很重要的,休息一下吧。”尾音还带点黏糊,几乎是在撒娇了。
在原地坐了一会,宝延忽然转身跪上床,手掌按在刘北山颈侧,低下头。
一片漆黑中他们看不清彼此,只有呼吸喷在一起,温热的气息像是滴在画布上的水彩,缓缓弥散开,互相侵染。
吻落了下来,第一下没找到位置,碰了鼻子,第二下才贴上嘴唇。
刘北山张开手臂抱住宝延,画布覆盖下来,他沉进柔和流动的色彩之中。
这是一个很长很轻柔的吻,连换气都小心翼翼,仿佛要把之前所有的都补上,之后所有的都预支,所有说不出口的话都借由嘴唇传达。
最后宝延在旁边侧躺下,鼻尖挨着刘北山的脸颊,安静地抱着他,闭上眼睛时睫毛如同茸茸的笔刷蹭过。
这时候刘北山的心脏才刚反应过来似的砰砰跳动起来,慌张得像是撞破了画布的小鹿。
后来他们会经常接吻。有时是因为刘北山路过厨房碰上宝延做饭,有时是因为宝延在客厅工作收到刘北山画的画,有时没什么原因,只是一个眼神对上。
明明更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他们好像从来没有这样认真地亲吻对方,不是前戏撩拨,没有压制占有,单纯的只是吻。
一点一滴冻起的坚冰在一呼一吸之间,融化成一条温柔的河。
闹腾了几个月的孩子不知是不是受到这影响逐渐消停,不再死去活来,刘北山打怀孕以来就没展开过的眉毛和他们的关系一样,终于放松。
“老皱眉毛,都有皱纹了。”宝延揉着他的眉心,弯起嘴角。
刘北山端了碗双皮奶正在吃,冲他翻了翻眼睛,“哦。”
然后宝延侧过身,品尝了一个牛奶味的吻。
偌大的落地窗毫不吝啬地将春日暖阳放进来,一台电脑放在小桌上,宝延的指尖哒哒敲着键盘,轻盈地如同按在琴键。
刘北山看着眯起了眼睛。
不管如今的相处看上去多么自然,在他们之间一直存在一个阴影,一个飘动着的,总在眼前的阴影,这个阴影摸不着,难以说出口,却足以将他们隔开。
原本刘北山打算和宝延一样对此视而不见,可或许是人在怀孕时情感丰富容易胡思乱想,他真的在这样的相处中产生依赖不舍的情绪——当初掰着指头数到底多久才能离婚的时候他大概想不到,有朝一日这段被迫的婚姻竟演变成一处类似于家的归所,似乎只要动动手挥散那个阴影,就能看清这个家是否真实存在。
眼神垂落进手里透亮的骨瓷碗,刘北山戳着晃悠悠的双皮奶。
春天在这几个月间悄无声息地经过了窗外,白日渐长黑夜渐短,万物复苏一派生机,似乎日子就可以这么一直过下去,阳光之下的黑影总会消失。
不知听了多久的键盘声,刘北山小声地问,“你还在意那件事吗?”
“什么事。”
话在心头喉咙间撞来撞去,最终还是出了口,“我……跟……尹柯的事。”
空气一时间变得非常安静,刘北山紧紧地攥着勺子,像是赌徒抓着最后一张不敢翻开的牌。
他没有去看宝延的表情,只听见平和而沉稳的声音,“不要再想他了,他已经跟别人走了。”
宝延控制得很好,但刘北山还是感觉到了那片不可忽略的阴影,于是那句“我们现在算和好了吗”,他没有继续问了。
时隔几个月听到那个名字从刘北山嘴里说出,明明坐在太阳下,宝延仍是感到一阵无力的阴霾袭上心头。
跟尹柯做朋友这么多年,有天竟会对他的名字产生这种感觉,实在是有些荒诞。
生活有时就是这么荒诞,曾经笑自己这位朋友是个情种的宝延,现在反倒比他还过,成了个不择手段的偏执狂。
从来宝延被教导着礼貌尊重长大,连想要动手打人都会提前询问,即便算计他人也有自己的原则分寸,如今却罔顾刘北山的意愿暗中作梗不让他离开。
实际上一开始他并不是那么极端。在鼓励尹柯和邬家那位独子私奔并替他们掩盖的时候,他尚且可以用帮助朋友来说服自己。那时他相信解决了这个问题,总有办法让刘北山自愿留下来。
可刘北山实在倔到让人头疼,他一次一次坚定地表达离开的愿望,哪怕用伤害自己的方式。
面对这只无从下手的刺猬,宝延只能用点手段,先断掉他的后路。
给刘北山办休学那天宝延体贴地让他留在车里等,到了教务处直接拿出结婚证和检测单,看着秘书删除了刘北山的学籍。
上了车把另外打印的休学证明递给刘北山的时候,他清楚地意识到这是件多么卑鄙的事情——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平静地疯了过去。
他喜欢刘北山,起初是因为喜欢跟他在一起轻轻松松什么都不用想的日子,但他知道他那天的行为亲手埋下了一颗定时炸弹,让他们不可能再回到那段轻轻松松的过去。
没关系,反正这炸弹不引爆,他也已经面目全非。
今天刘北山不知道为什么提起尹柯,宝延很好地隐藏起了糟糕的情绪,和这几个月来一样。
一个多星期前尹柯回来他们见过面。
之前尹柯出走的时候宝延替他发了隐退声明,这回见了面商量后续,宝延建议他可以不复出。其实当初尹柯出道主要是玩票性质,不复出也挺合他意,因此目前除了一些亲人朋友没人知道他回来了。
刘北山究竟是知道尹柯回来了,还只是随口一提?
勺子碰到瓷碗叮当一响,刘北山端着空碗起身去厨房,宝延才发现自己已经盯着电脑屏幕出神很久了。
“天气挺好,我出去转转。”刘北山背对着他说。
“要我陪你吗。”
“不用了,我就在附近转一下,晚饭之前就回来。”
他没有。
宝延坐在桌前看着热气腾腾的饭菜,觉得无比可悲。他曾经自认是个有自己坚持和骄傲的人,不屑于争抢强迫,现在却像个乞丐一样等一个心从来不在的人的施舍。
拿起大衣,他独自出了门。
他们这套公寓在市中心,到了周末挺热闹,刘北山在外面转得稍微晚了点,又或许是潜意识里想逃避。
回来的时候屋里没人,桌上的菜还有余温。往常宝延临时有事离开都会发消息告诉刘北山一声,他从兜里拿出手机——什么都没有。
下午问出的那个问题还是在他们之间造成了嫌隙。有些事情就像积灰的玻璃起了雾,不抹开是朦胧,抹开了是唐突的污渍。
随便热了盘菜吃完,刘北山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直到十一点刘北山在沙发上坐得尾椎都疼了,宝延还没有回来。他关掉电视,揉着腰起身自己洗洗睡了。
半夜卧室的门被撞开,像一声枪响,刘北山惊醒,坐起来看向门口。
是宝延。
浓重的酒气把眼前的人熏染得陌生,黑暗中宝延一步一步靠近,双手捧起他的脸。
窗帘自从刘北山怀孕之后换了加厚的,拉得严严实实一丝光都透不进室内,然而他仿佛能看见宝延的神情,热切如同炬火,滚烫如同枪膛。
“你不能和我离婚。”
刘北山很少从宝延口中听到这样类似命令的话,他好涵养有责任感的丈夫从来把“好不好”“可以吗”挂在嘴边,不会用这样强势的句式,除非——
“你喝醉了?”他试探地问。
手垂落下来,借助酒精燃烧起来的眼神似乎也熄灭,宝延问,“你今天干什么去了,是不是去看尹柯了。”
能问出这种毫无逻辑的问题,看来是真的醉了。
“你不是说他跟人私奔了,我上哪看他去。”
“看着我,”刘北山的下巴猛然被捏起来,“离开之后你过得绝对不会比现在好,而且你忍心丢下这个孩子吗。”
迅速跳转的话题让刘北山摸不着头脑,掐住下巴的力道越来越大,他不自觉地皱起了眉毛。
“留下来,为了我。”宝延的语气平静得完全不像醉酒,“我想要你留下。”
“那尹柯……”
“别提这个人了!”宝延暴躁地锤在床上,扯了扯嘴角,“我是真没想到有一天我居然会烦他。”
“你不是喜欢他吗。”
“我什么时候喜欢过他,”宝延抬起眼睛,“我喜欢的是你。”
心漏跳了一拍。
“你不知道吧,”宝延摊了摊手,隐约像是在笑,“我都为你发疯了,你得奖励我。”
定了定神,刘北山说,“你喝醉了。”
“你说是就是吧。”宝延再次捧起他的脸,吻上来。
熟悉的清冽气息缠绕在酒味之中传入鼻腔,热感迅速从皮肤下蔓延到四肢,刘北山紧张地抬起手按在宝延的胸口。
察觉到他推拒的动作,柔软的嘴唇被愈加粗暴地对待,但刘北山没有推开。
他清楚自己实在不争气,一颗心早已动摇得七零八碎,信了一句醉话飞身跳进沸汤中,锅下的柴都要笑他骨头太轻。
尽管畏惧,但他真的渴望一份爱。这场游戏如果两个人都动了情,那他就算输了也不亏。
喘着气分开,刘北山说,“好吧,我相信你。”
回答他的是一个更加急促的吻。
春日逝去,天气升温,怀孕第五个月的一天晚上刘北山梦见宝延。梦里他揪着宝延问他真的爱自己吗,宝延只是笑而不语。
醒来刘北山心惊胆战地掐醒旁边的人,摸遍他的全身想找到一点爱的证据。
不多会儿刘北山被分开双腿跪在了床上,在缓和的起伏中膝盖发软摇摇欲坠,他咬着牙哽咽,“如果我……摔下去了,你要……抱住我……”
“我会的。”宝延扶住他的腰。
发泄完的余韵里刘北山撑着宝延的肩膀喘息,忽然屏住了呼吸,神情有些不知所措,他下意识拉起宝延的手按在小腹上,没有错过来自体内生命又一下微小的起伏,是一个初生婴孩对于世界发出的第一次试探。
他们对望了一眼,奇异,惊讶,喜悦,纷纷杂杂像万花筒闪过。
“谢谢你。”宝延亲了亲他的额头,抚平他眉间心上所有的惊惧惶恐。
第六个月的胎儿和入夏的天气一样躁动不安,积极地在子宫内进行黑天鹅三十二转,被折磨之余刘北山认真地考虑了孩子以后从事舞蹈行业的可能性,打算把胎教音乐从钢琴独奏改为Hip Hop.
“我觉得街舞比古典舞酷。”他对坐在钢琴前的宝延说,宝延不置可否地微笑,手指按上琴键。
流畅炫技的华丽旋律里刘北山感觉到腹中叛逆的小东西快乐地旋转起来,他摸了摸肚子,抿起嘴巴想,不知道这孩子品味跟他算是一样还是不一样。
第七个月,腹部日益增加的重量让刘北山坐立难安,走路腿疼,坐着腰疼,平躺背疼,大部分时间他侧躺着,在沙发上或者在床上,哪不舒服了就哼唧,活像旧社会的大烟鬼子。
夏日白昼长,傍晚墨色尚未完全压下来,天边隐隐泛着一点熏红。刘北山靠在宝延的肩膀和他一起窝在沙发,回想起半年前的那次对峙,竟遥远得有些模糊。
第八个月底他们结婚整一年,炎热夏季与凌霄花一同褪色凋谢,金黄染上绿叶,刘北山垫着腰躺在床头,心安理得地享受剥好的成熟葡萄,半夜折腾人起来做宵夜越发得心应手。
像块海绵,被宠和爱泡了几个月,就膨胀得忘记了可怜巴巴的干瘪过去,抛弃了作为多年旧友陪伴他长大的顾虑和惧怕。
他没被爱过,难免一时忘形。
第九个月过半,刘北山接到学校老师的电话,说是准备筹划一次主题展览,希望能使用他的某个作品,他自然是答应了。来电话的老师是之前期末时夸奖他的那位,言谈中不无为他放弃学业感到的可惜。
“我下学期就可以回去上学了,”刘北山说,“我只办了一年休学。”
“休学?”老师有些疑惑,“我听学校说你是退学了啊?”
礼貌地结束这通电话,刘北山给姜悠打了过去,告诉了这位可能是他目前唯一朋友的女孩自己是个Omega,还怀孕了,结婚对象还是她成天挂在嘴边的宝延,她惊讶的尖叫声差点让刘北山失聪。
“我想请你帮我个忙。”他把手机换了个耳朵听。
第二天姜悠告诉了他两件事情:一,他并不是休学,而是因为隐瞒第二性别被学校退学。二,尹柯回来了,传言说他是为爱私奔成功归来。这两件事都发生在刘北山怀孕的前三个月,早于宝延酒后闯进卧室让他留下来的那天。
过去的几个月像是撕碎的画洋洋洒洒飘落下来,刘北山想起在最初惶惶不安的夜里他对宝延说过,说如果我摔下去了,你要抱住我。
现在他明白宝延不会,他以为可以倚靠的丈夫会站在背后,做亲手把他推下来的那一个。
他没被爱过,错认了也怨不得人。
坐在沙发上,刘北山拨通了宝延的电话,尾椎骨发痛,脊背挺得笔直,“离婚协议你放哪了。”
当天晚上宝延故技重施,一身酒气半夜归来,刘北山毫不犹豫地抄起床头的加德纳艺术通史扔过去——非常重,扔完之后他手腕发痛。
宝延捂着胸口,看来砸得很有效果。
黑暗中他靠近,“你不能跟我离婚。”——连台词都不换。
刘北山冷冷地笑了一声,“我没答应过你不离婚。”他只说过相信,然而他被欺骗。
似乎是在回忆里翻找了一通,宝延垂下眼睛,“你确实没说过,但我以为这几个月我们已经默认不会离婚了。”
“你以为,”刘北山语气讥讽,“你是不是一帆风顺久了就觉得你以为的都会实现?哦,差点忘了你在高贵的小王子那儿碰了一鼻子灰,所以这次选择了一个好骗又好控制的傻逼代替?你把我当什么?”
“我把你当什么?我都这样了你不知道我把你当什么?”宝延忍无可忍地一把掐住刘北山的脖子,陌生的酒气扑面而来,“倒是你,你把我当什么?因为念念不忘的真爱得不到了所以退而求其次的将就?”
“你放手!”刘北山挣扎着去掰宝延的手,“你他妈能不能放过我?能不能?”
“不能,我不会放你走,”宝延掐着他按在床上,眼里烧得通红,“我爱你。”
仿佛被一块烙铁狠狠烫了一下,刘北山愤怒地挥拳打上去,“谁给你的脸说这句话!”
拳头重重砸在侧脸,宝延踉跄着后退了一步,抬起手背蹭过嘴角。
空气冷下来,酒和梦都醒了。
大口地呼吸着,刘北山感觉到剧烈的疼痛从腹部撕裂了他,一股水流从腿间涌出。
羊水的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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