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意志


晚上刘北山让人接去了套新房子,在市中心一座公寓楼的高层,几百平的复式。

带他来的不知道是哪家的人,面无表情一身黑,详细地给他挨个介绍了房间,卧室客房画室书房杂七杂八一堆,甚至还有个婴儿房。

一楼的大客厅里摆了架九尺钢琴,对外是一整面落地窗,细长窗框把夜空整齐分割。

“这房子装修是太太亲自过目的,希望您二位喜欢,以后能把这当个家。”

客客气气地说完,那黑衣人便悄无声息地离开,只关门时轻轻闷响了一声。

想刘企业家那位生了一个Alpha能继承家业后就为了保持身材去绝育的太太,应该是不会有爱心为孩子——特别还是一个私生子——装修所谓的“家”。

而回忆起在家宴上见过的宝延母亲,刘北山连她当时有没有说过话都不记得。

“家”——他在落地窗前往下望去,发现这楼好高,他站在这,就像站在一个无法落地的玻璃囚笼。

楼下车水马龙万家灯火,无一与他相关。

住下之后刘北山恢复了上学时的三点一线,日子过得跟没结婚一样。每天工作的家政阿姨跟之前那个黑衣人似的来去无声,只有收拾干净的房间和厨房里的新鲜食物证明她来过。

至于那位新婚丈夫,就像他留下又逐渐褪去的情欲印迹一样,消失得如同点水而过的蜻蜓。

这时候刘北山明白了自己问的那句“怎么相处”为什么会让宝延一愣,大概在他们那种人看来联姻的相处,其实根本就是不用相处。

这种各自生活的感觉近似于自由了——只是近似,他们的名字依旧被一同印在结婚证书上,法律和利益,家庭与家庭的线编织成绳索将他们连结,无法视而不见。

刘北山还记着那个“合适的时机离婚”,或许这话就跟“这几天有事”一样只是随口一说并无定期,但他决心问清楚。

这场婚姻是趟单程列车,如果他不能及时找到下车的那一站,随着它承载得越来越多,这辈子怕是得在这轨道上一路驶向终点,永远无法自由。

不了解宝延的行程,也没他联系方式,刘北山只能暂时等。等了一个多星期,倒是先通过姜悠看到了他的结婚对象。

这天刘北山补完设计作业,坐在工作室里发了会儿呆,听见门吱嘎一响,姜悠探了个脑袋进来,“嗨,来蹭网了。”

这姑娘虽然牛皮糖似的皮厚又韧劲十足,到底明白分寸,知道宝延的结婚对象不是尹柯尽管有点遗憾,尊重人隐私就没再多问,只是偶尔打着不想回寝室的旗号来他工作室待一会儿。

刘北山一向不怎么关心她来做什么,点了下头拿出速写本画画。

不一会儿听见旁边传来音乐,接着,歌手开口的声音让他停住了笔,不由自主地往姜悠的手机屏幕上看去。

之前和宝延面对面的时候都是私下,刘北山从没见过他在舞台上的样子——是如此不同。

他在镜头的那一端站着,精心计算的光线和恰到好处的修饰让他显得遥远而疏离,哪怕摄像把距离拉近,也因为太过漂亮的长相而显出一种漫不经心,好像一切都只是他的一场游戏。

“怎么样,是不是很好看,”见他看过来,姜悠兴奋地说,“谁不说我们宝延大帅哥绝美,他的舞台简直是视觉和听觉上的盛宴,是路过的麻雀也要惊叹的程度。”

画面拉到观众席,刘北山收回了目光,“我看你像个麻雀。”

“哎等等等等,快看快看,是尹柯。”姜悠戳他一下,“啊啊啊好帅。”

刘北山僵硬了片刻,还是慢慢地把脸转过去。

他看时镜头正好给到特写,尹柯坐在一架立式钢琴前,修身的黑西装显得他身形纤长,白皙的十指轻快地在琴键上跳跃,嘴角微微上翘。

“呜呜呜呜,”姜悠捧着脸语无伦次,“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他们怎么可以这么般配,我的cp怎么还不结婚,哦宝延结婚了,没关系他可以离的,我的cp一定要结婚,呜呜呜呜。”

刘北山没有说话,只是合上速写本,静静地看完了整首歌。

也是挺巧的,当天晚上刘北山就在公寓里见到了这位“路过麻雀都惊叹的”宝延本人。

十点多打完一局游戏他下楼想找东西吃,看到厨房开着灯,宝延正在冰箱前研究家政阿姨留下的便利贴,一身睡衣,头发半干,应该是刚洗完澡——这房子隔音效果是真的好。

见刘北山进来,他笑了一下算是打过招呼,指着便利贴上的一行字,“这个松茸干贝粥她说放在保温锅里,保温锅在哪啊。”

各自盛了粥,两个人面对面坐着,灰色保温锅在纸罩吊灯暖黄的光下飘出几缕热腾腾的烟,这场面几乎可以说是温馨了。

温馨到让刘北山想问的那个问题一时梗在了喉咙间。

没有舞台上炫目的灯光和化妆,他发现宝延看上去并没有那么镜花水月了,甚至有几分真实的疲惫,青黑眼窝显示出了明显的睡眠不足。

打了个呵欠,宝延说,“你剪头发了。”

刘北山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像只小刺猬。”他弯起嘴角。

“你——”刘北山还是问了,“当初说的合适的时机离婚,能给个准确的时间吗。”

“我想想,”慢条斯理地喝下一勺粥,宝延似乎更困了,“嗯,至少得等我们两家开始合作一段时间吧,看我爸的意向是想先投酒店,应该很快就会有合资的新公司……”

“这我不关心,你说点有用的。”

“你不关心这些,能关心下我吗,我都这么困了,你还问我问题。”宝延的声音略微沙哑,还带点调侃似的委屈,勾起一点笑意瞧着他。

这副样子让刘北山又有点不知道,到底该“怎么相处”了。

“好了,不逗你了。”清了清嗓子,宝延把勺子放回碗里,“看你好像对标记有点抗拒,本来想晚点再说的。”

“说。”

“我的想法是生一个孩子。”宝延看了他一眼,微笑着解释,“要让合作的翘板稳定,两端都要放上一个筹码,现在是你和我,而如果生了孩子,有两家血缘的他会被放在正中间,我们就能出局。怀胎十个月,两家的关系和合作也会更加牢固,等到生下这个孩子,我们协议离婚。”

道理很好懂,但刘北山的第一反应是抗拒——此前他从没想过孕育一个属于自己的后代,况且,怀孕意味着要被永久标记。

“关于标记,离婚之后去除标记以及后续调理的所有相关费用都由我来出,当然,不标记也有怀孕的可能,就是概率很低。”

刚才困顿疲惫的模样不复存在,宝延又是一贯游刃有余的从容神态了,“所以,你的想法是?”

“我……”刘北山看着面前还在冒着热气的粥。

他没想到气氛就这样急转直下——几分钟之前他们还像晚归的丈夫和等待的妻子一样坐在一起吃宵夜,现在所有关系和今后的走向就被划得一清二楚,冷冰冰摆上交易台。

很快他意识到,这是因为几分钟之前的温馨是假象,他们之间的温馨不管是以前,以后,都会是假象,只有利益是真实。

那么长痛不如短痛,刘北山咬了咬嘴唇,“……生吧。”

吻开始于客房的窗边。

柔顺的布料和纱帘遮遮掩掩,筛得月色暧昧朦胧,刘北山喘息着,继续把窗帘拉上,将窗外万家灯火与他们隔开。

他的后背被压在墙上,手指用力扣住了身上人的肩膀,显出泛白的关节来,不知是想抱紧还是想推开。

宝延的手揽上来,垫在了他后背和墙壁之间,清新的林木气息混合着玫瑰的清甜在房间里逐渐发酵升温。

“为什么要睡在客房。”宝延抵着他的额头。

“没有……为什么。”刘北山闭上眼睛,宝延的气息仿佛钻进了他皮下的每一寸血管,信息素已经挑起了他的欲望。

这就是Omega,他不甘又愤怒地想,听从于违背自由意志的生理反应,为一个毫无感情基础的Alpha饥渴迫切地打开双腿。

宝延低下头,鼻尖擦过刘北山的侧脸吻上他发烫的耳朵,引起他不受控制的战栗。

刘北山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你能不能搞快点。”

“正好,我也挺困的。”宝延笑了,甚至还打了个哈欠,“直接在这上你吧。”

还没反应过来宽松的睡裤就被扯掉,无声地落在地上,没有任何前戏,两根手指直接伸了进来。

Omega的身体生来就能够快速接受性事,几分钟之后呻吟便细碎地从鼻腔里漫出来,刘北山揪住宝延的衣领,忍不住抬起腿蹭他的腰。

透明粘腻的体液沿着腿根淌下来,宝延揽在他后背的手向下滑到腰上搂紧,一只手托起他的屁股,进入了他的身体。

闷哼了一声,刘北山微微仰起头大口呼吸,对面墙上黑沉沉的壁灯在眼前晃动。

忽然他被整个抱起来,腾空的感觉让他下意识地绞紧了臀部,双手缠上宝延的脖颈。

抽插的力度骤然加重,一阵阵激烈的快感从尾椎上蹿升起来,强烈直接到仿佛不是通过大脑感受到的,整个身体似乎像盘旋在空中,每一根神经都彷徨叫嚣着,却落不到一处实地。

高潮来临时他觉得一片天旋地转,背后的墙离开了,有一瞬间他以为他要从这座透明高阁中狠狠地坠落下去,然而他安全地躺进了柔软的床褥里。

缓缓聚焦的视线中是宝延低垂的眼眸,不明的情绪在他的睫毛眼角流转,竟有几分近似于沉迷。

感觉到不满足的焦躁,刘北山气势汹汹地瞪他,“你还做不做了。”

于是那些情绪像轻浅的水纹一样散开消失,宝延没有回答,只是抓着刘北山的肩膀把他翻过身。

充实感再度把他填满,刘北山整张脸埋进了枕头里,呼吸不畅,眼前一片星星点点。

腰被紧紧地掐着,指尖似乎都陷进皮肤里,信息素铺天盖地的清新气味包裹住了他,他艰难地喘着气,感受着身上人一下又一下撞进来的力道,生理性的泪水溢满双眼,在枕头上沁开一片水痕。

宝延拉下刘北山的衣领,舌尖舔上后颈散发出甜香的腺体,酥麻的痒意让他颤抖起来。

预想中的刺痛却迟迟没有到来,柔软的嘴唇摩挲过后颈,温热的舌头在腺体上打着圈,轻轻一吸,奇异的快感让刘北山叫出了声,“啊……你……”

指尖从脖颈流连到锁骨,宝延继续身下顶弄的动作,尖尖的虎牙似有似无地刮过腺体,每次触碰都像是带起一道电流。

终于刘北山忍无可忍地转过头来捏住宝延的下巴,“你搞什么。”眼神语气是发狠,手劲却软绵绵得好似小猫挠痒痒。

宝延眯起眼睛笑,埋头去吻他,把他一肚子的骂人话压了回去。

刘北山的后颈被舔得湿漉漉的,屁股也被操得湿漉漉的,嘴唇和呼吸统统被攫取,整个人都像是被攥住。

牙齿咬上后颈的瞬间他射了出来,脑中一片空白,眼泪疯狂地流了满脸。

直到耳边传来低轻的声音,所有的神智才恢复过来。

“今天就算了。”宝延把他翻过身来,一口咬在肩膀上,拉开他的大腿重新插进去。

对于永久标记这事,刘北山到底还是有点过不去,第二天起来看见肩膀上带血的牙印更是后脖颈一凉,说要不然还是再等等。

“好,我等你的决定。”宝延挤了点创伤膏在指尖,轻轻涂在刘北山肩膀的伤口上。

贴了纱布刘北山穿上衣服,心想他俩也是有意思,回回上床都有人负伤。

回来睡了他一次宝延又不见了人影。刘北山对他在做什么不了解也不关心,姜悠倒是成天捧着手机说什么宣传期就是过年,放歌放得刘北山都能哼上一两句——特别是跟尹柯合作的那几首。

发情期再次到来时刘北山吃了抑制剂独自靠在客厅的落地窗边,发现不知不觉他已经结婚一个月了。

毕竟药物多少有副作用,他常用的这款会让人有一些嗜睡,过了没多久困意袭来,刘北山懒得动弹,干脆就靠着玻璃睡了一觉。

醒来是在客厅的沙发上。他想着家政阿姨还挺有力气,一扭头看见宝延坐在钢琴前的背影,心口莫名一跳。

他清了清嗓子,宝延转过身,对他笑,“醒了?”

“嗯。”刘北山掀开毯子坐起来。

“明天晚上尹家的儿子订婚酒会,邀请了我们。”

“尹柯?”刘北山几乎是脱口而出,说完抿住了嘴巴。

“你认识他?”

“……算是知道。”

“是他的哥哥。”宝延从琴凳上起身,在沙发上坐下,“公开场合,记得配合一下。”

公开场合。最开始的踩雷计划重新浮现出来,很快刘北山想起了宝延冰冷的眼神,如果他真的做出不配合的事情——

“要上床吗。”宝延问。

靠,刘北山想,这人回来的目的还真是明确。

“你最近应该是发情期吧。”

“嗯,我已经用了抑制剂。”

“好,那你早点休息。”宝延俯身过来,准备摸刘北山的头时被他抬手截住。

“你也早点休息。”刘北山甩开他的手走人。

看着刘北山上楼的背影,宝延微笑起来。

这个Omega就像只警惕的刺猬,就算偶尔在某些瞬间露出柔软脆弱的肚皮,转过身去的尖刺仍然扎手得不留情面。

正好,他闲得无聊喜欢拔刺。

这是婚礼之后他们第一次在相对正式的公开场合出现。刘北山没穿过正装,除了婚礼上那一次——还是有人帮他整理的,这回自己上手,领带打得还不如红领巾好看。

宝延到底是每天在聚光灯下照着的人,比刘北山熟练了不止一星半点,笑吟吟地在旁边看他折腾了半天,上来帮他解开拧作一团的领带,娴熟地将真丝布料系了个扣穿过去拉紧,完美地调整好领结的形状。

“没发现你这么笨呢。”宝延的手绕到刘北山的腰后帮他把衬衣扎好,顺便拍了一下他的屁股。

“你他妈。”刘北山耳尖蹭的蹿红。

“我们这难道不应该是反过来吗。”宝延垂下眼睛,抽紧他的皮带扣上。

过近的距离让脑子嗡嗡响着,刘北山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他这意思,翻了翻眼睛假装没听到。

“好了,走吧。”宝延最后整理了一下刘北山的衣领,“入场的时候记得挽着我的胳膊。”

“我知道。”三个月O德课也不是白上的。

但是——理论基础是有的,当他们并肩走进宴会场并引起相当多的注视时,缺乏实践经验的刘北山僵硬得差点同手同脚。

在场的不知有多少人参加过他们那场闹剧一般的婚礼——想到这,他只觉得更加僵硬了。

反而是宝延主动靠近了一些,从容地握住他的手,扮演出外人看上去的琴瑟和鸣。

在正式开始之前免不了交际寒暄,刘北山让宝延拉着手跟着,明显地感觉到许多审视的目光往他身上扫,其中不乏一些看上去就是娇生惯养的漂亮Omega,“不般配”三个字就差写在他们看过来的眼睛里了。

刘北山不了解这圈子里的具体情况,不过就算以普通人的观点来看,宝延这种谦和有礼年少有为的Alpha在Omega中也肯定受欢迎,更别提背后家庭的势力。

他自己不想当笼中鸟,想进这金丝笼子的多了去了。

然而只要一天不离他就得站在这位置上装样子。如果不是因为姓刘,现在困住他的,和他所烦恼挣扎的所有都不会发生,但相应的,他和此刻牵着他的这个人也会是两条永远不会相交的线。

不知为什么,他心情竟有几分复杂。

一通寒暄过来碰到了尹柯和他的哥哥,对视上时尹柯怔了一下,视线落在他们牵起的手上,刘北山偏头避开他的眼神,把手往外抽,却被宝延用了点力气握住。

“真是想不到你会结婚啊。”尹柯的哥哥笑着说,“之前你在国外上学的时候可是坚定的不婚主义,还跟我们家小柯说什么……”

“那是之前的事了。”宝延十分有礼貌地笑了笑。

尹柯的哥哥显得有些意外,他们两家关系交好多年,认知里的宝延从来修养良好不会打断别人说话,既然他出言打断了,就理解地没有继续说下去。

“现在的我觉得结婚是件很好的事,”宝延温柔地看了一眼刘北山,“所以看到哥订婚,我也很高兴,祝你们婚姻幸福。”

是应酬的套话,刘北山告诉自己。

等到尹家的那两位走了,他把手抽出来,“我去上个厕所。”

“你别是打算在外面躲一晚上。”

让你猜中了,刘北山撇嘴。

“算了,该见的人也差不多见完了,你去吧。”宝延挥了挥手,往尹柯所在的方向走去。

看着并肩而立的那两个人,刘北山感觉到嗓子发紧,尹柯优雅弹琴的画面闪过,他松了松领带,头也不回地出了宴会厅。

会场外是一条金碧辉煌的走廊,水晶吊灯在大理石墙面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刘北山埋头沿着走廊往前,一转弯碰上个人——还是他认识的人。

凯莉靠在墙上,手里夹着一支烟,烟雾自唇齿间缭绕,从挺直的鼻子下呼出来,黑亮的眼珠相当直接地打量了一通刘北山。

“你怎么出来了。”

“有点事。”

“得了吧,也是不想呆里面是吧,我理解。”凯莉把烟掐灭,抬手挥散了雾,“这点我是真佩服我弟。”

看来这位姐姐的性格跟宝延是南辕北辙。如果说宝延像雾里看花终隔一层,那么凯莉就像爽朗晴天透澈直接。想起自己或许有跟她结婚的可能,这会儿刘北山竟然有点没那么抗拒了。

从小手包里拿出表看了一眼,凯莉问,“晚饭吃了没?”

“没。”

“走,我带你进去吃东西。”她把烟头丢进烟灰台,“放心,没人敢过来找我搭话。”

进宴会厅的时候订婚仪式正好开始,台上一男一女执手相望,不知是佳偶,还是另一对怨侣。

“说起来,你和我弟就没走过这个流程。”凯莉笑了一声,“连结婚流程都没走完,蛋糕还是司仪给切的。”

她说话坦率,刘北山也实话实说,“反正就是个形式。”

“你挺明白的。”凯莉笑笑,“其实最开始爸是想让我去结婚的,我想着我这样的不能耽误人家不是,后来就成了我弟,当时他俩在一屋里呆了三个小时,出来的时候我弟一手的血。”

回忆起结婚那天宝延手上的绷带,刘北山问,“他们干什么了。”

“谁知道,可能跟爸打了一架吧,爸那暴脾气。”凯莉拿起一杯鸡尾酒虾,“虽然结婚他不愿意,但还是有几个备选的,他选了你,应该也是挺喜欢的吧。”

——谁知道是不是闭眼睛随便点的。刘北山端起一碟芒果千层,扎了一块丢进嘴里。

作为弟弟的尹柯上台送了一幅画,掀开盖布时下面响起一阵礼貌的掌声。刘北山离得远,眯起眼睛也看不清,小声说了句,“他还画画呢。”

“他以前一直搞艺术的,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就跟我弟去卖艺了。”

刘北山埋头在芒果千层上扎着,想他大学读艺术设计也算跟艺术沾点边,虽然是因为不爱读书去当的美术生,不像尹柯天生就是艺术的料——他比这又是作什么。

当啷松开手里的叉子,刘北山把盘子放下,“我去趟厕所。”

“去吧。”凯莉端起又一杯鸡尾酒虾。

结束的时候刘北山和宝延一起走的,宝延似乎喝得有点多,酒味掩盖了往常的清新林木气息,显得有些陌生。

忽然刘北山意识到,他不知什么时候把宝延的信息素归为了“熟悉”的味道。

汽车平稳地滑入夜色,他看着窗外,有些缓慢地开口,“晚上回去就……做吧,我想好了。”

宝延胳膊伸过去直接把他整个人揽进怀里,“你真的想好了?” 

撞进萦着红酒味道的怀抱,刘北山低头嗯了一声。

盯了他好一会,宝延眼睛暗沉,嘴角微翘,“我怎么觉得没有呢。”

“……”刘北山推他,没推动,“你喝醉了。”

“你见过我喝醉的样子吗。”

……那还真没有。

“怎么就觉得我现在是喝醉了呢。”宝延抬起手,滑进刘北山的短发间抚摸,亲昵地捏了捏他的耳朵。

心跳得很快,刘北山下意识把手放在胸口想把它按下去,听见宝延凑在他耳边,“别把我想那么低级,强迫这种事情我可不爱做。”句尾飘飘地上扬,轻浮得让人有些心猿意马。

吻了吻刘北山的后颈,他笑得意味深长,“我要你自由意志做出的选择,要你心甘情愿。”

回去之后,他们分了房间睡。半个晚上刘北山都在床上烙煎饼似的翻,满脑子都是宝延,贴着他耳朵说话,摸他的头发。

之前宝延摸他头,他只觉得被当宠物似的捉弄,而今天的感觉好不一样,微凉的手指在头发里来回地摩挲,摸得他从头顶开始起电,肩膀到后背都酥酥的麻。

虽然用了抑制剂,到底还是发情期,轻轻一勾就能引燃欲望。刘北山咬着手指给自己解决了一次,闭上眼愤愤地把自己严严实实包进被子里,只剩一点头发尖在外面。

闷到不知几点才勉强睡着,没多久刘北山在闹钟声里一身汗地醒来,浑浑噩噩下楼准备去倒点水把早上的抑制剂喝了,居然在厨房碰上了宝延。

他在灶台前做饭,黑色铸铁锅里摊着张黄澄澄的煎饼,散发出面粉和鸡蛋的香气。

“早。”宝延颠锅翻了个面,清晨的光照在他柔软服帖的头发上,像绸缎一样。

——也不知道这人是怎么在喝了不少酒之后还能这么一大早就清清爽爽地出现在厨房,相比之下满眼红血丝的刘北山看上去更像是宿醉醒来。

打量了他一眼,宝延微笑,“不舒服吗。”

未得到完全疏解的欲望忽地又烧起来。刘北山粗声粗气地说了句没有,端起水壶转身,跑得比兔子还快。

昨晚宝延的话让他害怕了。

他打定主意就当做个代孕,早日退出,成全那一对天作之合,可宝延却偏要逼他交出真心。

他的真心或许不值几钱,但是他身上为数不多能由自己做主的东西了,他不想给。

然而他表面像个石块一样硬邦邦,内心住着的大概是个还会呛奶的小孩,遇上无法应对的场景只会呲牙咧嘴,撑起个纸老虎的架子。

怕什么往往就越会来什么,之后的几天宝延一直住在公寓里,甚至还承包了早晚餐,不过好在他早出晚归,不至于碰面太多。

刘北山不能理解这人明明忙成那样还要做饭的行为,只能归结于他家可能要进军餐饮行业。

倒是冰箱上每天更换的手写便利贴,可以撕下来给姜悠当签名了。

不管怎样,这个发情期刘北山过得相当憋屈,一回屋就被Alpha的信息素包围着,每天晚上躺在床上自慰的时候都咬牙切齿,理智和本能疯狂拉锯,锯得他脑子里火花带闪电。

熬过了发情期没有忍不住爬上宝延的床,刘北山觉得自己这个忍耐力,可以考个军校去当特种兵了。

本以为宝延就是住个几天看他难堪,却发现这人好像是真要在这安营扎寨,房间里渐渐的开始留下了另一个人存在的印记。刘北山想赶人走,可没有立场——毕竟他连这房子的房产证都没见过,只能想办法找茬。

于是某天早上宝延就在便利贴上看到了一行“你昨天回来太晚吵到我睡觉了”,他笑着提笔,在下面写了句“好的,我下次早点回来”,又在晚上见到一条“你怎么不干脆不回来!!!”——句末三个感叹号把纸条划出凹陷,写字人气急败坏的表情可以想见。

宝延被逗乐了,为了这份乐子,他愿意做出点牺牲,推掉一些并非必要的邀约,推不掉的就尽量早回来。

他原本也不是没事喜欢寻欢作乐的人,虽然有点爱玩但算得上洁身自好,这下有人占了他大部分兴趣,其他的便没什么意思了。

刘北山生日那天他还亲手烤了个蛋糕,一端出来那人瞪圆了眼睛眨了眨,耳朵尖嫣嫣地泛了红。他看得实在手痒,伸过去摸了摸。

刘北山没躲,也没拍开,嘴巴抿了半天,说了句,“无聊,我过生日就没吃过蛋糕。”

“我又没说这是给你过生日的,就是随便做的,不吃我就放冰箱了。”

第二天就看到蛋糕切了一块去,便利贴上还写了句,“我那个是你粉丝的朋友想吃你做的蛋糕”。

他捂着脸在冰箱前笑到肩膀发抖。

周围相熟的朋友都知道宝延是不婚主义,见他一天天跟妻管严似的往回跑,这天难得把他请出来又是频频看表,有人打趣,“野花见多了,养朵家花还挺新鲜是不是。”

宝延笑,“那哪是花,整个儿一仙人掌。”

“那么漂亮一Omega怎么能是仙人掌呢,那叫带刺的玫瑰。”那人说着还怪腔怪调的唱了起来,惹得大家一阵笑骂。

坐在他旁边的尹柯沉吟了半晌,问,“你是不准备离了?”

“暂时还没腻。”宝延晃着酒杯,冰块在杯壁间叮当响。

“我说什么来着,”尹柯翘起腿,淡淡地笑,“你把自己玩进去了。”

“我跟你可不一样。”宝延弯起嘴角。

冰箱上的便利贴每天换着,日子渐渐入了冬,这天刘北山看上面写着“晚上五点在楼下等我”。面无表情地撕掉,打开冰箱拿了盒牛奶。

到点他围了圈厚厚的围巾在路边等着,宝延开了辆车过来。如果是应酬的场合一般都会沾酒,来回都是司机开车,他自己开车应当是去他俩哪方的家一趟,刘北山拉开后座的车门上车。

上了车宝延却没说目的地,车越开越偏上了城郊的公路,望着公路旁在夕阳下波光粼粼的河水,刘北山心里犯了嘀咕,想这位是终于没耐心了打算把他抛尸野外了?

忽然听见砰的一声,车身剧烈地抖动起来,他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宝延说,“系好安全带。”

系上安全带,刘北山问,“怎么了。”

“爆胎,刹车失灵。”话音刚落左边的路口冲出来一辆货车,伴随着一阵尖锐的摩擦声猛地撞了上来。刘北山抓紧了车门上的扶手,翻滚的车辆撞飞了护栏,从堤坝上一路滚下去掉进了河里。

冬季的河水冰冷刺骨,呛进鼻腔,刘北山剧烈的咳嗽了起来,在彻底被淹没之前解开安全带,从半开的车窗费力地爬出来,浮出水面大口呼吸。

宝延并没有出现。

深呼吸了一口,刘北山毫不犹豫地埋头再次扎进河水里。

据说冻伤和烫伤的感觉都是一样,因为不管烫还是冻,其实大脑只能感觉到疼。失去最后一丝意识的瞬间宝延觉得自己像是掉入了火海,模模糊糊地想着,这次大概不会有人来救他了。

醒来的时候他躺在河堤的草坪上,天边流动的云霞仿佛镀了金,太阳斜斜地洒在脸上,像是一双温柔的手。他以前从来没有留意过,原来黄昏时候的天空这么美。

“醒了?”

他扭头往声音传来的方向,刘北山抱着膝盖缩成一团,“外套吸水太沉了,我扛你扛不上来就都扔水里了,别让我赔钱啊。”

这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冷。

“谢谢。”宝延坐起身。

这事儿谁干的一时不好锁定,不过八成跟王家那边有关。道上再怎么样还是有规矩,默认不会对无关的人下手。他爸那边的事情一直没让他入局,但在国外认识王家那位大公子的时候,宝延以幕后的方式跟他合作过一段时间,本来说等人回国接了班他就退出,看来在酒会上那次冲动的出手还是让他被查到了。

“这不是意外吧。”刘北山问,“怎么回事。”

这段时间他没有再剪过头发,湿淋淋地垂下来,有些遮眼睛,宝延抬手撩起来,看着他躲闪开的眼睛,“你这么干净,没必要知道这些东西。”

“谁说的,”刘北山感觉被小瞧了,“我小时候的梦想还是当黑社会老大呢。”

宝延噗嗤一声笑出来,“那可有点难度。不过我也算黑社会,你当我老大吧。”

“谁要当你老大。”刘北山翻了个白眼。

“你救了我,我以身相许呗。”摸了摸他的头,宝延想收回手,却被刘北山反握住,展开手掌。

他的手很瘦,虎口和食指上覆着薄茧,掌心有几道凌乱的浅疤,生命线上横着一条泛白的疤痕尤其明显,摸起来凹凸不平,近看显得有些狰狞。

静静地看了一会,刘北山问,“疼吗。”

“忘了。都是小时候玩刀不小心划的。”

“划这么深,应该是很不愿意吧。”刘北山轻轻地说。

“还好,毕竟还是得有点防身的。”宝延又扯了一下,刘北山放开他的手,没有再说话。

“怕我了?”宝延看他。

刘北山摇了摇头。

宝延笑起来,“其实我们没那么心狠手辣,也都是正常人,说起来我第一次碰枪还是看我爸随手放桌子上,当成是话筒拿起来就去给我妈唱歌,把她吓得手忙脚乱的,我姐还笑我说,这真是用生命在唱歌。”

他说着比划得相当生动,刘北山没忍住扬了一下嘴角,接着宝延脸上一贯的笑模样消失了,目光定定地看着他。

“怎么了。”他问。

“没什么。”笑容重新挂上宝延的脸,“好像看到玫瑰花开了。”

烦燥地揉了揉头发,刘北山说,“神经病,大冬天哪来的玫瑰。”

“嗯。”宝延倾身靠近,刚刚被他抚摸过的右手捧起他的侧脸,拇指划过嘴角,“以后多笑一笑。”

“我又不是卖笑的。”刘北山拉下他的手,“赶紧回去吧,我冷死了。

这天他们原本是准备去为宝延的爷爷奶奶上坟。

两位老人于几年前一场蓄意纵火中去世,当时他们已经把家族事务交接,和儿媳以及孙子宝延同住。

那场火灾中宝延被母亲救出,之后便陪着母亲出国治疗。这次动手的人虽然更多的是警告,并没有害命,但撞上这么个日子,得知情况的宝延父亲当场掀翻了桌子。

而宝延也因为私自跟王家的人合作以及为了确保安全被禁了足。

这下可好,更是低头不见抬头见了。

事实上,那之后他们相处的还算不错,一同吃饭时也会聊上几句天。

一般主要是宝延在说,他似乎致力于逗笑刘北山,除了拿枪唱歌的蠢事之外,还贡献出了直到上高中还不会用机器取电影票,第一次取票的时候站在机器前看了半个小时广告这种笑料。

“之前爸妈把我保护的太好了。”宝延靠着沙发,长腿舒展地搭在脚凳上,“虽然也教了我怎么用刀枪之类的,但我从来没机会也没想过去用,现在的我再去看那时候的我,也觉得特别单纯可笑。”

刘北山窝在旁边,从零食篮里挑了包薯片——最近他开始会在家政阿姨的购物单上写一些自己想吃的东西。

“你呢,你小时候有没有什么有意思的事。”

“没有。”刘北山咔嚓咔嚓吃薯片。

“好吧,”宝延伸了个懒腰,走到钢琴前,手指拂过烤漆的黑亮琴盖,“好久没弹过琴了,我弹一会儿。”

“随便。”

想了一下,宝延弯起嘴角,十指覆上琴键,舒曼的《梦幻曲》轻柔缓慢地响起。金红色的夕阳挂在纱帘上,地板泛着一层蜜色的碎光。

这场景让刘北山有些恍惚。

让他想起他曾在许多这样的黄昏听一个人弹琴,不过不是这么近的距离,而是在窗外远远的偷听。

中学因为刘家的关系,他读的是一所私立学校,学生不是成绩优异就是家世显赫,而他不爱读书也不被家庭承认,在这里相当格格不入。

那时候他跟母亲的关系已经有些僵,放学后总是不愿意回家,常常在学校里闲逛,偶然有天在高中部的艺术楼外,他听到有人弹琴。

刘北山自认跟这些高雅玩意不沾边,听了一会便准备再去其他地方转悠,音乐稍微停顿片刻,歌声伴着琴声悠扬传来。

他不懂鉴赏,只觉得好听。

后来每到放学他总会去艺术楼外的墙边坐着听一会儿,但从没想过要去认识那个人,他清楚自己身份低微,不会妄图伸手摘星。

然而有一天,星星却突然向他而来。

那还是一个如往常一样的黄昏,班上平常几个爱招惹他的学生不知怎么的从路边过,见到了坐在墙角的刘北山,嘻嘻哈哈地过来。

运气不好,那天刘北山偏偏是发情期,刚服完抑制剂的头脑有些昏沉,身体也有些无力,来的人里还有两个Alpha,信息素的味道压得他反胃恶心。

强打精神揍倒一个之后他有些气喘吁吁,有人说了句这里是不是没监控,他心想不妙,马上后脑勺就挨了一棍子,趴在地上一时动弹不得。

闭上眼睛准备迎接落下的拳脚,身后的窗户开了,一个温柔的声音说,“我今天心情不好,很想打人,你们可以让我打吗。”

自然是一阵哄笑。“来呀来呀。”其中一个Alpha转着手里的金属棍说。

说话的男生撑着窗沿跳下来,刘北山抬起眼皮,看见一双白色的鞋,再往上是一只白皙的手,手里一把银光闪闪的蝴蝶刀,血顺着刀尖滴下来。

场面一时非常安静。

“你想干什么。”说话的人声音里有一丝颤抖。

“打吗。”男生的语调依旧温和。

“你神经病吧,谁要跟你玩命。”

听见凌乱的跑走的脚步声,刘北山松了一口气,在男生向他走过来的时候又猛地提起来,他抱着头缩成一团,“不要打我。”

男生在他面前蹲下,“好,我不打你。”

男生抬起流血的右手,似乎想撩起他乱糟糟散在额前的头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个人正是他偷听了一个月的那位,刘北山缩得更厉害了,说,“不要,不要看我。”

头顶上传来轻轻的笑声,温柔得像是穿过林木的微风,吹得刘北山骨头都软了。

有什么比这更难堪的事情呢,在这么糟糕的时候遇见了自己喜欢的人。

那只手放下来。“好,我不看你,不过提醒一下,你好像情况有些不好,要不要去医务室。”

“不行!”刘北山着急地阻止,“我不能去医务室,我没事的,休息一下就可以。”

“琴房有休息室,你要不要去那里休息一下。”

刘北山的头脑已经开始混乱,只想赶紧把眼前这人糊弄走,随口就说了句好的,整个人忽然被抱起来。

他第一反应是立刻捂住自己的脸。

男生又笑了,“别害怕,我不看你。”

琴房的休息室有不知名的熏香,安抚了受伤的疼痛,刘北山被放在床上盖好毯子,在熏香和抑制剂的作用下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房间里没有一个人,熏香似乎也燃尽没有了味道,刘北山起身把毯子叠得整整齐齐,抚平床单上的褶皱。

休息室的书桌上放着一本活页速写本,内心交战了一番,刘北山还是走了过去。

纸上的速写都是些简单的线条,但是神韵抓得相当精准,足以看出绘画人的艺术天分,刘北山看向右下角的落款——尹柯。

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刘北山小心翼翼地拆开活扣,把写着今天日期的一幅速写取出来,仔细地夹在美术课本里装进书包,做贼似的溜出琴房。

他想办法找到了尹柯所在的班级,悄悄地跟踪他远远地看着他,一直到他高中毕业离开,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

不过那天之后琴房的琴声不知道为何,再也没有响起过。

所以后来,在听到姜悠说出那个名字,又亲眼看见那两个人站在一起的时候,刘北山知道自己不配。

他何德何能呢,占了尹柯的位置,站在宝延身边。他对圈子里错综复杂的关系一窍不通,和宝延一同出现时永远不相称。

他不知道宝延为何对他产生兴趣,也不知道他何时玩腻。他们之间这场游戏,宝延自信满满志在必得,而他只能抱着那段回忆一遍一遍地提醒自己不要认输,苦苦硬撑,像一条搁浅在池塘的鲸鱼。

实际上,时隔多年有好多细节刘北山都忘记了,那段在墙外听琴的时光也有些模糊,可听着宝延指尖下弹奏出的声音,他竟然又能跟着哼出那段旋律了。

宝延停了下来,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你听过这首歌?”

“……听过吧。”

“是巧合吧,”宝延微笑起来,“这是我妈曾经写过的歌,只是她没能录完,就因为那场大火毁掉了嗓子。”低下头,他的指尖在琴键上漫无目的地按,“如果那天我不是因为睡得太沉晕过去了,她也不会扯着嗓子拼命地喊我,又顶着浓烟冲回去救我。”扯了扯嘴角,他自嘲地笑笑,“那时候我真的很没用。”

或许是因为宝延给人留下的印象一向是从容而自如的,此刻负面情绪的流露让刘北山有些不知所措,拿薯片的手停在了半空。

重新坐直身体,宝延抬起手腕,沉默地弹奏起下一支曲子。

记忆中的那根弦蓦然被奏响,刘北山睁大了眼睛——不会记错,这是在那个黄昏最初让他驻足的那一首歌。

“这首是?”

“也是我妈没能完成的那张专辑里的一首。”宝延的声音很轻。

眉毛紧紧地皱起来,刘北山咬住了自己的手指。

他才意识到,或者说他之前根本就没有往那个方向想过——那天在休息室里熏香的味道,和宝延身上的信息素味道一模一样。

搁浅的鲸鱼发出一声悲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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