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mmary: Presents from ti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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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20.2022 update
和旧情人分别的六年有多久?
实际上邬童没想过这个问题。最初的一年充斥着消毒水的气息和手术室门口反复亮起的红灯,后来的日子泡在酒里靠尼古丁麻痹神经,剩下的时间被需要的不需要做的工作,该去的不该去的应酬,以及许许多多有用的没用的事情填满,他没空思考。
若是一定要给出一个宏观答案的话,水星绕太阳公转大约二十五周,时针在表盘徘徊超过五千二百次,血液在脉搏鼓动接近两亿下——如果不曾心动过速。
那么该……如何与分别了六年的旧情人再度相处?
当你们对现在的彼此一无所知,对过去的彼此也不甚确定——邬童现下又不敢把过去尹柯对他的种种态度从记忆里捞出来细细打量了,他既然决定踏进同一条河流,就没有看得太清楚的必要,应当拿出他自欺欺人的精神闭眼扎进去——任由思念的滤镜叠加,在时间和距离的模糊下,塑造出一个深情的轮廓。
是的,人们总是倾向于做容易的事情而不是正确的事情。言语的交流可能会带来争执,用身体交流是一种简单的替代方式。所有的挣扎纠结不安,都会在这愉快的发泄过程里慢慢被抚平,如此便可以迷惑自己,将快感当作真心。
助理打来电话的时候邬童正在尹柯住的旅馆房间门口和他接吻,尹柯翘起腿把那扇棕色的木门咚一声踢的关上,邬童大衣口袋里的手机就震动起来。
上个星期,那场突如其来发生在办公室的荒唐性事结束后,邬童送尹柯回住处,就是这间在南街的旅馆。
这旅馆邬童之前来过一次,那时这里的老板是一个姓陈的女人——就是邬童在南街撞上尹柯,被尹柯带路走出小巷那晚在窗边嘲笑他的女人。
那一次邬童进这个旅馆时他还没对尹柯生出什么想法,尚且是朋友。那天是新年夜,他一个人在家里呆到十点,出了家门,熟练甩掉他爸的助理,砰砰砰地敲尹柯的门。
到了十二点跨年,姓陈的女人给尹柯打了个电话,叫他们来旅馆吃火锅。姓陈的女人似乎是川渝人,火锅被她煮得很辣,三个人围坐在小桌边,每个人脸上都晕起了红,像是很开心的样子。他们可能天南海北地聊了些什么,最后姓陈的女人有点惆怅,她问,你们以后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我就不能成为我自己吗?”当时的邬童非常理所当然地说。
时隔多年再来这个旅馆,老板变成了姓陈的女人和她的丈夫,两个人窝在前台的沙发里嗑瓜子看着肥皂剧,路过的时候尹柯说了句,“回来了。”姓陈的女人含糊应了一声,没抬头看,也就没看见现在的邬童。
上楼送尹柯到了房间,邬童站在门口,他想问尹柯为什么住在旅馆,但他不想得到一个住一段时间就走的回答,所以他什么都没问,只说好好休息。那之后有时是邬童主动联系,有时是尹柯,他们每天都会见面,相处的时间多了一些,话没有多说几句。
或许是意识到他的分神,尹柯停了下来,“去接电话吧。”
门口旁边就是洗手间,邬童拧开水龙头洗了把脸,洗完抬起头他看了一眼水池旁挂的两条毛巾,不知道用哪条。尹柯人已经不在门外,他用手背稍微抹了一下,给唐缇拨了回去,“什么事?”
“昨天谈的那个人同意转手,这次展览上尹柯的作品总共二十件都已经买到了,另外第二十一件我又找了几个人联系尹柯,还是说不打算出售。不然……你亲自问问?”
“你再找人问。”邬童总觉得脸上的水还没擦干净,对着镜子用手腕蹭了蹭。
“好的,已经买下来的现在暂时放在公司在东城的仓库,是不是要换个地方放比较好。”
“嗯,”邬童看了一眼手表,下午五点,“麻烦你加个班,把这些放到佳兴那边,二楼客厅应该摆的下。哦对了,大门密码是六个一。”
“大……老板,您这么个密码没被偷也是很厉害了。”
“是啊。”邬童附和地笑了笑。父亲还在世时住的那套房子赎回来之后他不常去,没什么值得防的,虽然他现在自己住的公寓密码也是这个。反正在意的一个都没留住,其他的就不怎么上心了。
“办完了发个消息就行,记得报加班费。”
“好的,你早点下班,周末愉快。”
邬童走的时候唐缇并不在办公室,看来这会儿还没回去,不然就会知道她老板此刻已经翘班来见前男友?现任……炮友?邬童不知道该怎么定义他和尹柯现在的关系,不知道该如何继续这段关系。
如果不是那天难以压抑的欲望,他本不会打破界限,运气好的话现在两个人还能做久别重逢的老朋友,正常微笑寒暄。
但那时的邬童没办法停下,他等了那么久,承受了那么多,他没办法告诉自己他一点也不想,更何况尹柯已经看穿他,主动伸出了手。
于是一切都被搞砸了。
唐缇出于职业习惯等着老板先挂电话,邬童往外看了一眼,尹柯不在附近。他轻轻掩上门,闲聊一样地问,“你从前和尹柯一起的时候,都做些什么。”
“呃,什么?”
“没什么。”邬童挂断电话,重新打开洗手间的门。他深感自己的愚蠢,捋了一把打湿的额发,拧开水龙头准备再洗洗脸。
水声掩盖了脚步声,邬童洗完脸一抬头听见尹柯说“擦脸用左边那条毛巾”,怔住了没动,接着就被毛巾盖住了视线。尹柯按着毛巾在他脸上搓了几下,语气调侃,“你的宝贝脸蛋还要洗多久啊。”
邬童有点僵硬,这种不带任何暧昧的动作,倒是比接吻上床更让他不好意思。
毛巾被揭开,尹柯笑得眼角弯弯,“还继续吗?”
适时的手机震动起来,邬童后退了一步,“不了吧。”
尹柯的眼睛里浮现一丝转瞬即逝的波动,接着水面恢复平静,他点了点头离开。
是唐缇发来的消息,回答他刚刚的问题:逛街,电影院,还有看你打球。
邬童眯起眼睛,仿佛是被这行字刺痛了。一瞬间他看见站在球场的自己,手中的球棍反射着阳光,他用力一挥,金属棍结结实实打中棒球的声音清脆好听,他昂起头,看那个黑影被他远远的,远远的打过了围绕住球场的铁丝网。
人们振臂高呼的声音有些失真,像口在遥远距离沸腾的火锅,咕嘟声里有人在问他想成为什么样的人——我就不能成为我自己吗?和击中棒球的脆响一起在耳朵里嗡鸣。
刺啦一声撕开什么东西的声音传来,邬童立刻放下手机,两步迈进房间问,“怎么了?”
进门到现在他一直没往里走,眼下才看到这套不大的房间里堆满了纸箱子,几乎没什么落脚的地方,每个箱子上都贴着邮递单。
尹柯按着一个箱子在床角,手里提着条刚撕下来的胶带,“不好意思,吵到你了吗。”
“这是?”
“我在国外时候的东西,过海关卡了一阵子,今天才到。”尹柯打开箱子,里面装的是些书和杂物,塞得相当随意,呈现出一种令邬童怀念又手痒的杂乱,他下意识说了句,“我帮你收拾一下吧。”
“不用,我就是找个东西。”尹柯在箱子里找了一通无果,干脆全倒在床上,一本蓝色的线装笔记本沿着床边滑下来,啪嗒摊在地上。
邬童弯腰捡起那本笔记。摊开的那页写的是些简单的法语句子,大概是刚开始学的时候练手,一些可爱的语法错误让邬童简直想在上面画圈批改一下。
“看得懂吗。”尹柯看来并不介意这本笔记,他把床上的东西往里推了推,蹲下身搬起另一个箱子放上床,抠着上面的胶带。
“马马虎虎吧。”学习这门尹柯所去的国家的语言是邬童用来填满六年时间那些有用的没用的事情中的一件。
把笔记往后翻几了页,邬童看到一段稍微长点的:吃汉堡需要两只手,所以没法一边吃一边玩手机。他打开一部动画(据我观察他至少看过四遍了)放在桌上边吃边看,我就这么无聊地看看他,或者看看窗外走神。他抬头,问我在看什么,我说不知道。他觉得我在糊弄他,显得有点不高兴,但其实我真的不知道。
这画面似乎在邬童的记忆里出现过,大学时他和尹柯在不同的城市读书,一有了空就大老远地去找尹柯,赖在尹柯租的校外公寓不走。
恍惚了一刻,邬童听见尹柯撕完胶带,把箱子里的东西统统倒了出来。这一箱大多是些手工制作的小玩意儿——那把滚到地上的火柴棍扎成的枪还是他看着尹柯做的,做成了之后他拿来玩了好几天。
邬童合上笔记本,搁在手边的一个箱子上,“你为什么要寄这么多东西回来。”
“不打算再过去了,就呆国内了。”尹柯依旧在床上的杂物里翻翻找找。
一阵喜悦的电流穿过身体,邬童握了握拳,而后松开,“那你有想好要去哪吗。”
“东西都寄到这儿了,当然是想留在这里。”尹柯终于找到了什么,他抬起头对邬童摊开手,一枚钻石发夹安静地躺在掌心。
邬童愣了一下,“这是——”
这是他追求尹柯那段时间送的第一件礼物,在他跑去尹柯工作的夜店骚扰人的第二天,放学后无人的天台星空下,所有校园恋爱漫画中最常用的告白地点送出。
作为这一场景中主人公之一的邬童,对于表达自己的内心情感有一套非常别扭的方法——他摊开手,说昨天的事对不起,但是我想追你。
他看见另一位主人公向他走了一步——尹柯面无表情,从他手中拿起那枚发夹,指尖掠过掌心快得如同幻觉。你把我当什么了,尹柯说,然后钻石划出一道流星般的弧线,越过天台的栏杆消失在黑暗中。
“那天后来,我跟唐缇打着手电筒在教学楼下找了半天才找到,本来打算让她还给你,后来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随手丢在哪个盒子里给忘了,最后不知道怎么的就带出国了,有天收拾东西的时候才看到。”
尹柯垂下眼睛,拉起邬童的手把发夹放在他手上,“现在还给你。”
“那我再送给你一次。”邬童握住尹柯的手翻过来,那枚发夹压在两个人的手掌之间。
他们的目光对上,邬童感觉到和过去重叠,他想知道他是否还能成为那时的自己,“你的那件不出售的作品,能卖给我吗。”
“我不卖。”尹柯笑了笑,仿佛初见时在夜色里那个比月光还淡的女学生,“如果你要的话,送给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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