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mmary: Three summer days.
3k4
3.18.2022 update
酒精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它破坏理智,麻痹神经,令人混乱。
邬童已经很久没这么喝过了,宿醉这么一回,从前酒精成瘾时候那些乱七八糟的毛病仿佛又都鼓动着要回来找他,坐上车了一只手还捂在胃上,歪头靠着后座的车窗。
鉴于邬童的状况,助理联系了公司的司机来开车,自己坐在副驾上划着平板做报告。
邬童半闭着眼睛听,先前慌慌张张像合上一本书一样狠狠关住的尹柯的脸一刻不停地浮现,笑的不笑的,低头的,仰脸的,看着他的,不看着他的。
六年过去了,怎么好像一点没变似的——当然,不是说尹柯的样貌。
说的是见到他时那种令人战栗的,熟悉的愉悦感。他身上那阵似有若无的浅淡花香似乎从过去飘荡而来,让人几乎产生一阵时空错乱的眩晕。
助理的话音告一段落,邬童终于忍不住问,“你闻到什么没有?”
意识到邬童一句报告都没听进去,助理有些无奈,“大少爷,您一直说不让用香水的,司机师傅也没用,对吧。”在旁的司机听了点点头。
这个称呼像是在邬童一脑袋的迷雾里敲响了一口清脆的钟,让他在一团乱麻中厘清了他最该问的问题。父亲的事之后,这几年周围的人已经不再用少爷身份看待他,也就只有作为他高中同学的助理唐缇还偶尔这么叫。
——他和尹柯共同的高中同学。
“尹柯今天来我住处找我了。”邬童直接问她,“地址你说的吧。”
“嗯……”唐缇看了一眼目不斜视专心开车的司机,又回头看邬童。这会儿邬童已经拉开窗帘敞开车窗,见她回头,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她。
“我……他……你们……”唐缇被他看得紧张,话都说不顺了。
邬童这些年收敛了脾气,平常来说是不会为难一个小姑娘的,但这事涉及到尹柯,他就一定要弄个清楚明白,“你为什么要告诉他。”
整理了一会语言,唐缇小心翼翼地开了口,“我是想,当初他那么突然的就走了,虽然我们算得上是朋友,但我也不知道该做什么。这次他回来,不论他是来做什么的,我想,总要给你们彼此一个讲清楚的机会吧,毕竟你们曾经……”她又停下来,像是找不到合适的形容。
曾经,总是说得好听,不是一个响指就能召唤回所有的曾经,两个人面对面像颜料分类一样依序捋清,有些感情有些事只能是一团遗落在昨日的,积满灰尘的废纸。
“我总觉得,你对有些过去……好像还放不下。”
沉默蔓延开来,只有窗帘被风吹动的声音,呼啦啦的,被邬童一把抓住,“你应该感谢我放不下,不然我也不会在那么多投简历的里面选了你当助理。”
唐缇抿起了嘴,“对不起,我不会再擅自做主了。”
“我休息一会,有事到公司再说。”邬童松开手,米色窗帘在行驶的车里翻飞,午后的阳光透过窗帘摇摇晃晃。
咣啷一声,邬童从玻璃碎裂的声音里醒过来,黄昏的光线从画室又高又长的窗户斜落在地上,米色帆布窗帘在穿过被砸碎的窗框的风中卷动。
尹柯在画室的另一头,坐在画架前的高凳子上,戴着耳机,仿若未闻。
邬童从窝着的软椅里站起来,抻了抻胳膊,睡懒了的四肢在暖洋洋的春末傍晚发出展开的脆响,他捡起掉进来的棒球,一把拉开窗户。
“喂——”一个带着棒球帽的男生拖了长音呼喊着,一边挥手一边跑过来,邬童活动了一下手腕,棒球擦着男生的头顶飞回去,男生大笑着回了句“谢了啊”,又转身往回跑。
邬童回过头,尹柯还专注在面前的画架,拿了墙角的打扫工具扫干净了玻璃渣,他仍是一动不动,让人简直怀疑他是睁着眼睡着了。
距离邬童放下话要追尹柯已经一个月,他还是没听到哪怕一个好字。
对于一个下定决心的追求者来说,一个月确实不是很长的时间,但是这放在尹柯身上有些不同。总的来说,在学校的时候,尹柯是一个相当温柔的好人,没有什么锋利的棱角——比起浑身是刺的邬童来说。
每次有人请他帮忙做什么事,他都会温温柔柔地回答,好啊。有喜欢他的女孩向他表白,他也会含含糊糊地回答,好啊,还能够在这种青春期爱慕自然消亡,关系和平结束之后,见面客客气气打招呼,甚至继续做朋友。
唯独邬童除外。
是因为——因为我是个男的。邬童想,并觉得很有道理。尹柯有很多女生追求者不假,但被他一个男的追,多少还是有些不知所措。而且以一个自我中心高中生的混蛋逻辑来解读,尹柯在面对他时的躲避,说不定就是矛盾的心动呢——就像他在决定追求尹柯前的自我纠结一样。
等他把一簸箕的玻璃碎渣倒进垃圾桶,听见尹柯把画笔丢进洗笔筒的声音。
“我去洗吧。”邬童放下扫帚。
“嗯。”尹柯没有什么多余的话,从画架上直接撕下画纸,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未干的颜料蹭在白皙的手指上。
如果邬童稍微仔细想想,就会明白尹柯对他这副毫不在意的态度,怎么看都不会是心动。但又或许,他其实是自己不愿意去细想的。他的生活这样空荡,总要用什么填满。
所以此刻,他满怀着只属于青春期的,充沛的情意,把画笔一根一根洗净,直到再也洗不出一滴色彩,拎着洗笔筒大步穿过走廊。他走得轻快,连空气里漂浮的尘埃也一同欢欣飞舞起来,风从一扇扇窗户吹来,穿过发丝,他感觉自己是如此迫切的想要见到某个人。
然后他猛地推开画室的门。空气的对流使窗帘被带得飘荡起来,他看见他想要见到的那个人背对他,独自坐在窗台。
有人说孤独和寂寞是不同的,孤独是一种孤芳自赏的矜持,而寂寞像水中捞月,旷野捕风,在世界的尽头两手空空。
可是能指望这时的邬童懂什么呢,他看不明白尹柯,也没有能够搞清楚孤独寂寞的细腻心思,他只是个一身处男味的小畜生,被性欲和渴望支配,看到薄薄的衬衣在风里扬起如同振翅欲飞的白鸟,就渴望伸手,去抓住那只捉摸不定的白鸟。
邬童走过去,画笔在塑料桶里晃出清脆的响声。窗台很矮,听见他过来的动静尹柯稍微侧过脸,而他低头看尹柯。
夕阳在尹柯的脸颊镀上一层光晕,他柔软的睫毛和花瓣一般的嘴唇,比任何一个女孩——不,比任何一个人都漂亮。
“走吧。”尹柯转身,打算从窗台上下来。可邬童站得离他太近了,几乎没地方落脚,正当尹柯犹豫该怎么下来的这会儿,邬童松开手,向他伸过去,紧紧抓住他的一只手腕按在窗台上。
画笔散落了一地,潮湿的笔尖滚出水迹。
邬童闭着眼睛,感觉到耳畔传来球场上同学们活力的喧嚣,浓绿香樟树上早蝉的鸣叫,学校围墙外马路上飞驰而过的车声,一切的一切,都盖不过他擂鼓一般的心跳,跳动的脉搏如此清晰可闻,让他无暇分辨,这个此时此地与他共享一个吻的人,胸腔里是否也充斥着同样的鼓动。
尹柯只是轻微的挣扎了一下,沾着颜料的手指揪紧了窗帘。
那时就这么顺理成章的,邬童单方面认为尹柯答应了——你看他都愿意让我亲他了。他得擅长自欺欺人,他必须这样,才能让自己一头扎进那片虚假的人间春水里。真假不论,谁又能否认那段回忆的美好。
就连尹柯这样——邬童看着面前墙上的画,朦胧的黄昏里空荡荡的窗台,破碎的玻璃窗框着一轮橙红的落日——这样无情无义的人,看来也没能忘的了。
画下面挂了个牌子,写的就是这幅画的名字了,等待。
邬童忍不住想,坐在这窗台上的时候,尹柯在等待什么呢,画下这幅画的时候他在想什么呢,大老远跑回来在他公司的展厅办这个展,又是为了什么呢。
邬童翻了翻手里的宣传册,这一组作品的序言里写的是句济慈的诗:我甚至希望我们是蝴蝶,只在夏日中活三天,与你在一起三天,比我的五十年更快乐。
该怎么说呢,尽管被尹柯整了那么一回,一身自作多情病也好得差不多,他心里的某根线还是被轻轻拨动了。
叹了口气,邬童继续沿着宣传册的展览路线往下走,转过一座雕塑,他在不远处的窗边看见一个人。
是尹柯。他侧身靠在窗边的墙上,阳光落在他的发顶,让那棕色的发丝看上去像是柔软发光的羽毛——接着邬童注意到在尹柯对面站了个人,一个小姑娘,低着头,在说些什么,侧脸到耳朵红成了一片。
看到这场景邬童大概明白了怎么回事,于是他又去看尹柯——尹柯脸上的表情和他的脸一样干净空茫,眼睛看着窗外的某处,也可能没看,在女孩终于抬起头时,那张什么表情都没有的脸上像是被笔画上去一样勾出来一个笑——尹柯笑着,对女孩点点头。
邬童感觉几分钟之前心里拨动的那根线被一把扯住,用力拉断了。
现在的邬童不会像从前那样,看到尹柯跟女孩在一块,就敢于在大街上扯住尹柯的围巾当着人面吻他,或者更准确的说是气急败坏地咬他。现在的邬童没有那样的资格,也没有那样的心情。
他是在这一刻突然灵光闪现了一般,从现在的壳子里跳出来,匆忙去翻找被他小心收藏的那些所谓美好回忆,他努力地回想那些时刻,在他所没有注目的时刻,尹柯是不是也是这样,一片空白,没有任何的表情,没有任何触动,像一口无波的古井。
他无比急切地想,想得无比专注,以至于没注意到他在回忆里所翻找的那个人已经走到他的面前。
先是闻到这几天来一直若有若无萦绕着的气息,接着邬童抬头,看见尹柯对他笑。
“你来了。”
这语气里的确定,让邬童为站在这里的自己感到可笑。
发表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