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mmary: “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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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0.2020 update
酒店的装修金碧辉煌,黑色地面干净得能反出人的倒影来,邬童在卫生间的隔间里翻江倒海吐了个痛快,抬手扶在冰凉的墙壁上按了冲水键,晕头转向地推门出去。
大理石的洗手台上一点水渍也没有,浓郁的香薰混杂了些男士香水的气味,细口长颈的花瓶里插着朵不知是塑料还是鲜花的百合。邬童盯着那花发呆了一会儿,抬起手腕看表——十一点。
深吸了一口气,他转身回到旁边的包厢。
服务员一开门烟雾缭绕的往外飘,邬童笑着走进去,一条通红肥壮的胳膊搭上他肩膀,“你小子跑哪去了,还想问你呢,最近新开的那个会所你知不知道啊。”说话的人嘴里叼根没点燃的烟,酒气喷了邬童一脸。
“知道的,我跟那家的老板吃过饭。”邬童从兜里摸出个打火机噌给他打上火,咔哒扣上金属盖,笑眯眯的,“叔叔们想去玩吗,我请客。”
听了这话那人呲牙笑没了眼睛,没轻没重地在邬童后背猛拍一下,手一挥,“行啊。”
打了电话叫人来接,邬童独自在酒店门外的路边等着。
高楼下风大,他紧了紧衣领揣起胳膊。一对小情侣骑电动车从他眼前经过,女孩手里拿了一大串卡通人物气球,塑料面上反着月光和路灯细碎的银亮。
邬童脑子里转了一圈没记起今天是什么情侣消费者挨宰的节日,就听见一声刺耳的刹车响,电动车跟辆刚从酒店停车场出来的车碰上,咣当一声翻倒,一大串气球在女孩的惊叫中全飞上了天。
气球闪着微光很快就隐没在夜空里,男孩爬起来电动车都不扶,扯开嗓子就跟汽车上下来的司机大声吵架,举起手机说要打110,女孩在旁边拿纸默默擦流血的胳膊,一碰上去就红着眼圈小声吸气。
这两个人大声嚷嚷酒店保安赶紧来劝,七嘴八舌场面乱成一团。在旁边看了一会儿邬童叫来接的人到了,他找开车的人要了瓶矿泉水,拧松了盖子,走过去递给女孩,“冲一下吧。”
“你干什么。”男孩立刻警觉地捏住女孩伸过去的手,把她往自己这边拉。
并不想掺和他们的事,邬童略一弯腰把矿泉水搁地上,转身往回走准备打电话叫里面那群老家伙出来,刚拿出手机屏幕就亮起,看见显示的号码他停住了。
茫然地站了一会,背后的女孩突然爆发地大吼起来,“你放开我,我干什么?你说我干什么?我真是受够你了……”
在混乱吵闹的背景音里邬童接通了电话。那边倒是很安静,只有点呼呼的风声,声音缥缈得跟这些年来他做过的许多梦里一样,语气轻描淡写,“嗨,我回国了。”
十年前邬童第一回碰见尹柯的时候,也是在这样一个混乱吵闹的场景下。
那天邬童放学路上一时兴起自行车一拐,不知道第几次打算来个离家出走——其实也算不上离家出走,反正家里没人管他,每次出走不过是遛一圈被他爸助理抓回家,从头到尾连他爸的面也见不上一次,就跟演独角戏似的好笑。
三月初春气温还有些凉,天也黑得早,衣领在簌簌穿过的风里飘动,邬童骑车到南街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
之前邬童从没来过这里,对于南街的印象来源于他那个号称万事通的同桌。据同桌所说南街附近有所艺术高中,常有些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学生像艳丽的游鱼一样穿梭在这条街上。
“谁知道是不是真女学生呢。”同桌说这话时推了推笨重的黑框眼镜挤眉弄眼,于是这条街就很顺理成章地染上了暧昧不明的色彩。
随意把自行车锁在路边的柱子上,邬童揣兜走进街里,很快就感觉到大失所望。
现在已经过了放学的时间很久,望过去基本上没有学生模样的,路边热热闹闹的都是些占道经营的露天大排档,几条流浪狗躲着踢打驱赶从桌下迅速叼走一些残羹冷炙,光膀子的大汉攥着酒杯满面通红张口大笑,毫无美感。
整条街像一块脏兮兮皱巴巴的画布。
邬童兴趣缺缺地踢了一脚地上的啤酒瓶盖,惊飞了一只在地上啄面包屑的麻雀。
倒不是真的性饥渴到要嫖娼,以邬童精神洁癖的程度也接受不了这种事,他只是想知道助理如果报告他爸,儿子在南街上找小姐,那张严肃正经的脸上会不会出现点有意思的表情。
买了杯奶茶喝着在街上闲逛,低垂的夜幕下店家纷纷亮起了灯。不远处拐角小巷里氤氲起一片朦胧的霓虹灯色,感觉到这可能是他要找的地方,邬童往那边走过去。
没到巷口就听见一声轻脆的巴掌,一个胖女人气势汹汹地揪着男人耳朵往外走,嘴里骂骂咧咧。她洪亮的嗓音在小巷的狭窄的墙壁之间回荡,有浓妆艳抹的脸从窗户里探头出来看一眼,又掩了嘴偷笑。
出了巷子胖女人拽着男人的耳朵用力一甩,男人大概是喝了不少没控制好平衡,踉跄着朝邬童的方向倒过来,邬童躲开他的时候撞上一个人,下意识点头道歉。被撞到的人也不恼,没有说什么,只淡淡看他一眼。
这是个女学生。邬童不知道南街附近那所艺高的校服是什么款式,但眼下这人穿得像是他在动漫里看到的那种日本女高中生。锋利百褶裙下是笔直细长的腿,白色棉袜裹着瘦削漂亮的脚踝,糖棕色的齐肩发蓬松卷曲,细密睫毛在路灯下像是两扇轻盈的羽翼。
那个胖女人看了看女学生,又看了看穿着校服的邬童,眼睛都瞪圆了,嘴巴张开又合上,最终还是没说什么,扭头啪啪给了刚从地上爬起来的男人两巴掌,叉腰继续大骂起来。
女学生毫不在意地转过身往巷子里走,仪态端庄得像是出演一台芭蕾舞剧,背上一个黑色扁平的长方形大袋子把她的上半身完全遮住,里面似乎装的是块板子,随着迈步的动作拍打着她饱满挺翘的臀部,两条白生生的腿在分不清是粉是紫的光线里闪动。
邬童跟着她走进巷子。胖女人的骂声渐渐小了,耳边带着女人娇笑的“帅哥要不要来看一看啊”也显得模糊,七拐八拐到那一片霓虹灯光都远了,女学生在一座黑洞洞的楼道口前停下来,转过身看他,仍是淡淡的,声音又轻又细,“别跟着我了,你去找别人吧。”
“我不是来找……女孩的。”
他这说法让女学生愣了一下,脸上浮出一点好笑的神情,像水纹一样很快又消失,安静等着他的下文。
邬童无意识地攥紧了手里的奶茶杯,“我找不到路了。”
“……”女学生叹了口气,往外走了几步,抬了抬下巴示意他跟上。
这回他们是并肩走的,路过某个窗边时一个裸着上半身的女人倚在窗框上对他们笑起来,“尹柯,你找的这男人是不是太快了点。”
“他是迷路了。”
女学生回答的声音似乎跟刚刚有些不一样,但抬头不小心扫到那个女人袒露胸口的邬童惊得完全没心思想这个问题,走到巷口才想起来对着女学生的背影喊了一声,“那,个……尹柯?”
尹柯转过身来看他。
“你能收留我一晚上吗。”
这话蠢得像是从哪本儿童故事书里摘出来的一样,但它就这么从邬童的脑子里掉到了嘴边。兴许是刚刚在小巷口那一撞把他魂撞散了,这会儿在尹柯的皱眉打量里才拢回来大半,却还留了点在人身上,像是被那裙摆勾住了似的。
他单手揣进兜里,补充了相对成人的一句,“我可以付钱。”
尹柯清了清嗓子,“我不卖。”
这回邬童听出来不对了,这声音清清朗朗更接近于少年,他目光扫过尹柯平坦的胸口,眼睛瞪大了,“你是男的女的?”
“你猜呢。”尹柯一双眼角弯下去。
变换的霓虹映着他白瓷一般的脸,扫过微翘的睫毛和唇角,视线在暧昧的光线里显得朦胧不明。
当啷一声有人用瓶子敲在一辆车上,“你妈的,步行街开什么车!”邬童回过神来,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往常跟他的助理正从车上下来,手里拨着电话。
在助理看过来之前他迅速拽上尹柯的手跑回小巷里。这条小巷隐秘地盘踞在街角,林立老楼上次第挑出的灯牌花花绿绿,蜿蜒曲折像是巨大的蚁穴。邬童稀里糊涂地横冲直撞了一会儿,被尹柯反拉住手带起了路。
气喘吁吁跑到之前的楼道口,尹柯松开他的手,再看他的眼神多了几分同情,“惹事了?”
犹豫片刻,邬童还是说了实话,“离家出走。”
“去附近找个宾馆住吧。”
想到刚刚那个开他玩笑的半裸女人,邬童表情僵硬,“不好吧。”
见他窘迫尹柯眉毛一挑,“怎么,你是哪里来的小唐僧,还怕女妖精吃了你不成。”
邬童被说得无言以对,低头按亮手机,没有任何消息提示,他暗自咬了咬牙。
叹了一声气,尹柯漫不经心地拨了拨散落的碎发,“走吧。”
拨头发的指尖像是挠在了邬童心上,他头脑一热按着尹柯的后背推进楼道里,“带我去你家,不然我就……”怎么威胁没说出来,倒是听见尹柯笑了一声,“我这不正打算带你去吗。”
于是邬童闭上嘴尴尬地收起手,跟在他身后上楼。
道歉在喉咙里转了几圈还是没能说出来,眼前晃动的裙摆和裙下的大腿更是让人眼睛都不知道往哪放。幸好上到三楼尹柯便停下来拿钥匙开门,进了屋一巴掌拍在开关上,冰冷的日光灯照亮了狭窄的房间,他取下背上的包随手扔在门边靠墙的长沙发上。
“你一个人住?”邬童注视着他踩鞋跟脱掉脚上的帆布鞋。
“嗯。”尹柯往里走着,抬起胳膊摘下那头蓬松卷曲的棕色齐肩发,丢在齐腰高的木制立柜上,黑色的清爽短发抖落出来,“你不用换鞋了。”
“哦。”邬童往里走了一步,关上门。这是间很小的一室一厅,客厅餐厅和厨房挤在一起,尹柯接了一锅水烧上,转身去了卧室。
被一个人晾在玄关,邬童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
此前他从未独自去过哪个同龄人的家,更别提这还是他完全不认识的一个路人。他拿出手机把助理的号码从黑名单里拖出来发了一条“今天住在同学家”之后再次拖回黑名单,点开标注为爸的联系人,在空白的消息界面刷新两下,又点开标注为妈的联系人,抿住了嘴唇。
“吃宵夜吗。”尹柯换了身短袖短裤出来走到灶台前,往烧开的锅里丢了一把挂面。
“嗯。”邬童关掉空白的消息界面,把手机揣进兜里,语气轻松,“给我加个鸡蛋吧,我今天生日。”
怔了一下,尹柯弯腰从灶台下的小冰箱里拿出两个鸡蛋,在咕嘟作响的沸水声里淡淡地说了句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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