钻石与铁锈

68 条回复


Summary: 许个愿吧。

2k6
5.16.2022

早上邬童在光线暗淡的房间里醒来——或许已经不早了。他的脑袋搁在枕头的一角,落枕让脖子疼痛而僵硬。他往旁边伸了一下手,没有人,也没有温度。

维持着伸出手的姿势,邬童盯着天花板看了很久。房间里很安静,雨点打在窗户上,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一阵模糊的雷声。

洗漱完邬童去了客厅——箱子都在。昏沉的天气让人分不清现在是上午还是下午,昨晚的秋刀鱼罐头在餐桌上,和此刻的他一样,空荡荡地立着。

忽然门口传来声音,邬童猛地转过头,接着表情扭曲地捂住了脖子。

尹柯挑了一下眉毛,“看到我这么痛苦?”

“没,我就是,落枕了。”一直悬着的某种心情落下,邬童干巴巴地问,“你去哪了。”

“买东西。”尹柯拎着购物袋进来。

邬童跟着尹柯走到厨房,看着他把购物袋里的食物饮料放进冰箱,说了句谢谢。

“不用,毕竟我也要吃饭。”尹柯笑着摇了摇头,“自己都过成这个样子,昨天还好意思在那大言不惭要当别人的救世主。”

想起昨天那段足以选送午夜情感电台的对话,邬童后知后觉地感到强烈的羞耻,整个耳朵都烧起来,“你别提了。”

“后悔了?”尹柯笑了笑,关上冰箱。

“怎么可能。”邬童揉了揉自己的头发,“啊——真是。”他不知该怎么说。

制冷机的嗡嗡声骤然停下,密集的雨声敲打在厨房的窗户。注意到尹柯的手还按在关着的冰箱门上,邬童问,“你怎么了?”

“没什么。”尹柯回过神来,放下手。他转过身,“雨下得好大。”

四目相对,邬童倾身过去,小心翼翼地抱住了尹柯。

“你这是什么意思,”尹柯有点无奈,“觉得我要哭了?”

“不是。”邬童垂下眼睛,他的手指摩挲过尹柯带点潮湿的发尾,鼻子贴上他的侧颈。熟悉的气息里混了一些雨水的味道,“你淋雨了吗。”

“稍微淋到一点……”尹柯轻微地挣扎起来,“你干嘛。”

“闻一下。”

“早跟你说过我没有……”落在脖颈上的吻让尹柯停住了,不再继续说下去。

“嗯,只有我闻得到。”邬童抬起头。嘴唇经过眉心,到眼睛,鼻尖,最后停留在嘴唇,他们接了一个漫长的吻,把雨声屏在了心跳声之外。

尹柯说得对,邬童想,我当不了救世主。从来不是尹柯需要他的拥抱,是他需要拥抱住尹柯。收紧了手臂,他埋在尹柯的肩膀,“不要再离开我。”

“好的,”尹柯的手搭上他的后背,语气很轻,“不会了。”

客厅箱子里的东西被整理出来,分散在房间的各处,逐渐填满了空旷。进入初冬天气开始变冷,尹柯披着毛毯在阳台画画,听见有人敲了敲身后的玻璃。邬童拉开阳台的门,室内的温暖扑面而来,“出去转转吗。”

“可以啊。”尹柯放下画夹,“去哪。”

“报的旅游开发项目批下来了,去看一下。”邬童把拿着的纸巾递给尹柯,看着他擦手。

“你还兼职实地考察?”

“长郡山。”邬童说,“你走之前我们在这里最后一次一起出去,就是去长郡山,你记得吗。”

“嗯。”尹柯把纸巾攥成一团,扔进垃圾桶。

他当然记得。他还记得,那一次去也是在冬天,通往山顶的路又陡又难走,下雪的森林里一片雾蒙蒙。他问邬童你发什么神经要在这种鬼天气来爬这种山,邬童认真地说山上的庙,据说许愿很灵的。

那时他刚独自杀死自己的孩子一个月,不相信所有神明,憎恨着全世界。他说我不信,我妈怀我的时候来这许愿,结果生出我这么个玩意儿。邬童拉他的手拖着他走,很高兴的样子,说那不证明了这庙很灵的吗。

他一边被邬童拉着走,一边想着母亲告诉他这话那个夜晚。她说她当时第一次孕育一个生命,心里有好多期待,她一个人跑来这里,对神明许了好多好多愿望。或许是愿望太多,直到她生下来,神明也没能决定应该给她一个怎样的孩子。所以就有了尹柯这么一个矛盾的人,想无情,却还是有情,想冷漠,又控制不住发烫的心。

最后他们爬到了山顶,天气依旧很糟糕,庙里一片冷清,除了他们再没别人。庙的后面有一条长长的小径,尽头是一棵挂满了红笺的树,树的枝桠多而曲折,不知承载了多少人秘而不宣的愿望。

邬童跑去买许愿笺,尹柯站在树下仰起头,冬天的太阳高而悠远,目之所及都是一片茫茫的白雾。雪无声地飘落,风吹来一阵铃铛的轻响,大概是谁绑在许愿笺上的。

他想起他一个人躺在医院,梦里突然听见铃铛的声音。他拉开帘子,病房里的每个人都睡了,安静而平和。他想拽起谁大声问你听见了吗,听见铃铛的声音了吗,是一个小摇铃,给孩子玩的那种。他没有问,只是拽紧了手里的帘子,感觉到全世界的风从他身体锈蚀的空洞中穿过。

他想起他的母亲,她一个人来到这座庙。她走上这一条又长又陡的山路,对着神明絮絮叨叨地许愿。在她身旁的,或许是一家三口,小孩子等得不耐烦开始吵嚷,大人连忙抱起来哄,又或许是一对情侣,手牵在一起,肩膀紧紧相依。而他的母亲一个人,所有的话只能倾诉于不知在何方的神明听。

可能是人在感到极尽孤独时只能把内心的祈盼诉诸神明,那一天尹柯看着那棵挂满了红笺的树,在细碎的铃声和簌簌的落雪里,牙咬着下唇,一声不响地闭上了眼睛。

他知道,他从无数张体检报告中早就清楚明白地知道自己的残缺,就像雪地里的枯树开不了花,畸形的子宫也无法孕育出健康的果实。他不曾肖想过有一个脆弱的生命降临身边,亦不想拥有任何一段无法摆脱的关系。

但是在那一瞬间,他像是俗世中无数陷入爱情的普通人一样,向神明期许过一刻的永恒。

“许个愿吗。”邬童递过来一张红色的纸笺。

吵闹声涌进耳朵,尹柯再次站在这一棵挂满红笺的树下。右手边是一个在母亲怀里哇哇大哭的孩子,左手边是一对依偎在一起的情侣。邬童站在他面前,问他,要不要许个愿。

该许个什么愿好,尹柯想着,接过了红笺,“你许的什么愿。”

“我?我没什么愿望,”邬童摊开手,“我就买了一张。”

“我说上回来的时候,你许的是什么愿望。”

“哦,”邬童想了想,“就,很普通,你听了不要笑。”

“我尽量。”

“你……算了,”邬童把手揣进兜里,“上山的路上,我们不是吵了一架吗,你说我神经病大冷天来爬山,然后我就许愿说,希望天不要这么冷就好了。”

“没了?”尹柯弯起了嘴角,又努力压下去。

“没了!”邬童扯了一把尹柯的脸,他的手指很温暖,“想笑就笑吧。我本来是想许愿让你能喜欢小狗的,这样就可以一起养只狗了。”

“我看你挺像小狗的。”尹柯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

“我谢谢你啊。”邬童没好气地说。

人们总是把宏大的期许寄托于神明,仿佛神恩浩浩,得拿出最虔诚的大愿才能对得起那份屈尊倾听,能做到的事自己解决就好,不应拿去叨扰。但高高在上的神明,偶尔也可以听些不需要费心的,能够轻松一笑的愿望吧,这些琐碎的小事,也是平凡人闪亮的小小钻石。

于是尹柯走到树下的台子边,提笔写:希望今年能养一只小狗。回头看了一眼,他微笑着补了一句:和邬童一起。折起红笺挂上树枝,他转身朝邬童走过去。

“接下来想去哪。”邬童问。

“去领养一只小狗吧,”尹柯说,“再买个铃铛给它。”

冬日的阳光洒下,树上的愿望被风吹动,发出轻快的沙沙声。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分类:

标签:


《 “钻石与铁锈” 》 有 68 条评论

  1. 太好看了???

  2. 感觉被包裹的安全感 好满足

  3. 还是那个做梦的

    哭。在看到许愿天不那么冷 的时候被现实击中 。好幸福

  4. 我又来重温惹,等待新鲜的饭饭

  5. 真好,以后也请一起与美丽世界相拥吧。

  6. 呜呜呜,小狗小狗,小狗最好哦。

  7. 感谢!给了这个故事一个鲜艳又遗憾的美。我好感动 呜呜呜

  8. 傻瓜,如果你知道,你知道的话,一定不会放他走的吧。

较旧评论
1 4 5 6

发表回复

必填项已用 * 标注

error: Content is protecte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