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铜花 II


Brass Flower

Warning: 真骨科,主角一方从事特殊职业,另一方未成年,年龄差七岁,地点架空。

Summary: Do you wanna build a snowm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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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定收留易烊千玺的当天晚上王俊凯睡得十分不踏实。地板太硬,被子太薄,没有枕头,或者还有什么其他原因,总之一切都不太适合入睡。

靠着昨天熬了一晚的困倦和今天工作的疲惫,半夜他终于睡着,却又被一连串的梦缠上。梦里他是个没洗干净的土豆似的小孩,上窜下跳还偷偷剪他弟的西瓜头,看着哇哇大哭的弟弟笑成了露馅的叉烧包,像是又不像是他。

一直以来王俊凯很少回想父母离婚前的事,所谓“今日悲哀中最苦的东西,恰是昨日欢乐的追忆”,生活已经足够糟糕,对比起来只显得更加悲惨。所以尽管他还住在从前的房子,左邻右舍也还是从前那一批,但在他心里,过去和现在以母亲的离开为界限,被清清楚楚地划分开。

然而易烊千玺的出现打破了这个界限,他既属于王俊凯的过去,也存在于他的现在。熟悉又不完全熟悉,陌生又不彻底陌生,这种模糊的状态实在让一个喜欢凡事都整齐分明的强迫症焦虑。

在小土豆从一个不知道多高的水泥台子上跳下去的时候王俊凯蹬了一下腿猛然惊醒,看见易烊千玺趴在客厅桌子上喂猫。

“几点了?”嗓音里的沙哑让这个问句显得含糊不清,王俊凯清了清嗓子正准备再问,易烊千玺回答了他,“快八点了。”

他蹭地坐起来,“闹钟没响吗?”

“响了,我关了,准备八点叫你的。”易烊千玺温柔地抚摸着暹罗猫,抬起头看他,“你看上去真的很累。”

产生了一种易烊千玺似乎是想摸自己的错觉,王俊凯甩了甩头从地上爬起来。忍过低血糖带来的一阵眩晕,他在易烊千玺对面坐下,接着发现——“这是我吃饭的碗你拿来喂猫?”

“我不知道。”易烊千玺坐直了,“我会洗的,保证洗得干干净净。”

“算了,”王俊凯无奈地撑着太阳穴,“下午去买新的吧,你要住下来的话还有一堆东西要买,还有你那花也不好伺候的很,我说你和你带来的东西怎么都这么麻烦。”

听完他的牢骚易烊千玺小声提醒了一句,“下午我不是还要在咖啡店打工吗?”

“昨天就是让你在那玩玩,劳动合同都没签呢不用管那么多。”王俊凯打了个呵欠起身去洗漱。

易烊千玺抿起嘴,“那我也得找份工作挣点钱吧,不能全靠你。”

接了一杯水,王俊凯懒洋洋地问,“你这样的找得到工作吗?高中毕业没?”

“毕业了,今年刚毕业的,北大录取通知书还在家里。”

王俊凯噗地一口喷出来嘴里的牙膏泡沫,“我现在是真不懂你为什么要离家出走了。”

理所当然的,他没有得到回复。


家具城在郊区,去之前王俊凯在便利店随手买了几个饭团当作午饭。他们在车站找了条长椅坐下,王俊凯拆好塑料包装递给易烊千玺一个。

这回易烊千玺没挑剔,捧着个鲑鱼籽饭团吃出了满汉全席的架势——到底是个小朋友,看起来再不食人间烟火,实际上还是茶米油盐接着地气,王俊凯拧开一瓶茶递给他,拯救了差点噎住的小朋友。

到了地方,漂亮的家具摆设看了一圈,王俊凯最终还是选了张简单轻便的单人床。急着用再加上为了省运费他直接扛上包装箱走人,把易烊千玺看得目瞪口呆。

走在路上易烊千玺还是没忍住扶了一把箱子,“哥你慢点。”没说出口的估计是别把腰闪了。

感到自己被当成老人家的王俊凯瞅他一眼,“小时候我天天扛你,可比这个重多了。”

“我觉得你又在胡说。”易烊千玺撇嘴。他手里拎了个大袋子,装了些他选的必需品,价格都尽量便宜,除了一张挂历。

这倒不是易烊千玺要买的,只是王俊凯见他在这挂历前面站了很久,看不下去给买了——反正挂历上的画也挺有意思的,就当给家里添了点艺术气息。

郊区的车站相对简陋没有座位,王俊凯放下包装箱在路边立着,易烊千玺站在旁边望着马路对面发呆。

已经到了落叶的季节,街道上铺满了金色的树叶。街边的梧桐叶年年变黄,年年落叶,街上的人却年年不尽相同——许多年前的秋天王俊凯和母亲也在这个家具城买过婴儿床,当时母亲怀着弟弟,他还缠着买了个小铃铛,带回去挂在了婴儿床边。

两次来买床都是为了同一个人,不过这次婴儿床变成了单人床,这种感觉不得不说,很奇妙。

一片叶子缓缓落下,王俊凯接住,举起手在易烊千玺头顶捏碎,细碎的叶片落了他一头。

“你干嘛。”易烊千玺回过神,低下头拍掉头上的落叶。

王俊凯看着他笑了起来。

有些习惯即使长期不去想起也依然根深蒂固,比如捉弄这个弟弟,同样的,还有对他的关心照顾。血缘是某种理智和情感都无法解释的关系,且永远无法彻底的割断。

既然无法割断,那就接受。王俊凯接受过很多他无力改变的东西,比起其他的来说,和易烊千玺重新相处几乎是件轻松的事,尽管焦虑,尽管无所适从,但也不算太坏。

那边易烊千玺终于把头发间的树叶渣拍干净,凑过来问王俊凯,“还有吗?”

“既然你问了,”王俊凯从地上捡起一片,再次在易烊千玺头顶捏碎,“我不给你再制造一点真的说不过去。”

易烊千玺正懵着公交车慢悠悠地进了站,王俊凯扛上箱子三两步迈上车,叮当投了币,易烊千玺一头碎叶子没来得及拍,急匆匆地跟上来,一脸崩溃,“你从地上捡的,你从地上捡的撒我头上!”

王俊凯回头得瑟,“那又怎样?”

也不能怎么样,易烊千玺气鼓鼓的跟着他哥,他今后的房东和饭票,穿过车厢坐在了最后一排。


在王俊凯家扎下窝几天之后,易烊千玺正式确定了在咖啡店的打工。王俊凯当完早班下午回家休息一阵还有其他工作,他继续在店里值班。

过了一个星期王俊凯配了把钥匙给易烊千玺,让他下了班自己回家睡觉,然而每次晚上王俊凯回来一开门还是看到他趴在客厅等着,只不过没开灯,显得更加惊悚。

既然生活在一起,摩擦还是无法避免,和周围的粗妇糙汉对比起来王俊凯算是个生活精致的人了,可还是抵不上娇生惯养出来的小少爷。因为一些饮食和生活习惯争吵过几次之后,某天中午在咖啡厅吃饭,易烊千玺拿出来两张个人信息表格。

王俊凯看了一眼,“这什么?你要去应聘还是相亲?”

易烊千玺已经渐渐习惯被调侃,没给他任何反应,直接切入主题,“鉴于我们在相处上有一些矛盾,我认为我们可以通过增进认识,互相理解来解决。”

王俊凯一阵无语,“真不是很懂你们这种人的脑回路。”

易烊千玺不搭理他,把笔和表格推到他面前,自己埋头写自己的那一份。

这是张纯手工制作的表格,字迹工整一板一眼,可以想见每天在家里等他回来的易烊千玺是有多无聊。想到这王俊凯搁下筷子,拿起笔开始填写——就当陪小朋友过家家了。

可是为什么姓名性别年龄这些也要写?王俊凯一边填一边腹诽,终于在看到性取向一栏的时候忍不住问,“你告诉我你做这表格到底干嘛的?整我?”

“没,我也写了。”易烊千玺亮出他快填完的表格,王俊凯在他性取向那一栏看到了未知两个字,嘴角抽搐着在自己的表格里填写了异性。

填完两份表摆在一起,一条一条讨论完,王俊凯出于整理的习惯准备扔掉这两张纸,被易烊千玺拦了下来。

“我的那份你想扔就扔吧,你的那份我想留着。”

想起来他填在性取向表格里的未知,王俊凯被这话说得心里一阵发毛。刚刚商量的时候他们明确表示不会干涉对方的性取向,但万一,万一涉及到自己——王俊凯罕见的结巴了一下,“为,为什么?”

“我画表格很辛苦的,留个纪念。”易烊千玺坦坦荡荡地看进他的眼睛。

这又让王俊凯的介意显得有些自作多情,为了展示自己同样坦荡,他把易烊千玺的那份扬起来,“那你的我也留着了。”

“可以啊。”易烊千玺点点头弯起嘴角,像是一只呲牙微笑的柴郡猫。


早上从卧室出门看见客厅有人,这种感觉还是不怎么习惯,王俊凯打了半截的哈欠硬生生卡住,问了一句,“起这么早?”

站在客厅的易烊千玺背对着他,头发是刚洗过的蓬松柔软,由此可见他已经醒很久了,至少足够他洗个澡再把头发弄干。

周末王俊凯不用去咖啡店上班,也就没有早起的理由。昨天半夜他回来的时候易烊千玺照旧趴在桌子上等,而现在居然还能比他早醒,王俊凯佩服里还带了点同情——不爱睡觉的孩子,那还是孩子吗。

“嗯,”易烊千玺点头,“我来这快三个星期了。”

“这么久了?”王俊凯顺着他的视线,发现他在看那张挂历。买回挂历的当天他们在客厅的墙上钉了个钉子挂上,易烊千玺用笔在他来的那天画了颗星,说是值得记住的一天。

“记住你从此变成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吗?”当时王俊凯说了这么一句,易烊千玺笑了一下反问他,“这里不是我家吗?”王俊凯没回他,低头把床腿拼在床框上。

“明天就是三个星期前我来的那天。”易烊千玺回头看他。

“也不是什么值得纪念的日子。”王俊凯对纪念日之类的没兴趣,而且很担心易烊千玺过会儿提出什么烧钱的庆祝建议,就没有跟他再说下去。

其实那天本可以成为王俊凯生活的转折点,他还清了父亲生前治病的贷款,准备第二天就辞掉晚上的工作,但是易烊千玺,他矜贵的豌豆公主来了,于是王俊凯不得不继续工作来满足两个人的开销——易烊千玺在咖啡店打钟点工的那点钱根本不够看,给那只猫和那盆花买进口猫粮和专业肥料都勉勉强强。

所以那天之前和之后王俊凯的生活并没有什么差别,依旧是晚睡早起靠透支自己来挣钱,不同的是钱的去向从贷款公司变成了易烊千玺和他的猫以及他的花。

偶尔王俊凯会产生一点不满,易烊千玺从来没有关心过他每天都在做什么工作,尽管他知道易烊千玺问了他也不会回答。

同样的,他也不会过多的去询问易烊千玺的事情,他们之间的交流仅止于日常的对话和调侃,除了那天的表格。那可能是易烊千玺对改善他们之间交流状况的一次试探,但没有奏效,上面的问题都太官方,他们的讨论也太官方。

兄弟应该无话不谈吗?王俊凯不知道,至少在阔别了十一年后的今天他不知道,而易烊千玺显然也不知道。

涂了一圈剃须泡沫,王俊凯对着镜子刮掉新冒出的胡渣,灶台被什么东西扑灭的刺啦声让他手一抖,划破了下巴。

迅速扯了一截纸按住伤口,王俊凯推开浴室的门,焦糊味混着热牛奶的味道从厨房飘出来,他冲进去关了气,竖着眉毛出来准备教育不省心的弟弟,发现他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从这一点看出来易烊千玺仍然是个孩子,还是不能缺少睡眠。王俊凯回忆了一下每天上午自己在咖啡厅工作的时候易烊千玺是不是也躺在某个没人的沙发卡座里睡觉,模模糊糊有点他揉着眼睛从沙发上坐起来的印象。

以前易烊千玺也是这样,玩累了倒头就睡,无论在家还是在外面。有时候是父母,有时候是王俊凯,他们会小心的不吵醒他把他挪到某个可以睡得舒服的地方,等着他醒来。然而现在的易烊千玺——显而易见,他在易家所受的精英教育让睡眠成了某种奢侈的东西,这体现在了他已经形成生物钟的规律作息上。

王俊凯踢了他的凳子一脚,本来想叫醒他,半途中收了力,拖鞋轻轻落在凳子底的横杠上。易烊千玺侧脸枕着手臂,神情看上去一点也不放松,仿佛在思考什么事情,大概在梦里他也煮糊了牛奶。

下巴上划破的伤口很快止了血,王俊凯给易烊千玺身上搭了件外套,去厨房刷锅。烧焦的牛奶蛋白形成密密麻麻的细小黑色圆斑粘在锅底,王俊凯被恶心的闭上了眼睛。

刷了一半他听见易烊千玺走进厨房,“我来刷吧。”

“你刷得干净吗?”

“没刷过,不过可以试试。”易烊千玺走到王俊凯旁边,伸手刚挨到锅里的水,就收了回去。

“怎么了?”王俊凯睁眼看他。

“水好冷。”易烊千玺的手缩在袖子里,“我们可以轮流刷吗。”

王俊凯对他提出的建议感到好笑,闭上眼睛继续刷锅,“你还是去睡觉吧。”

“但是你的手很冷。”易烊千玺握住王俊凯捏着洗碗刷泡在水里的手,皮肤相触的温暖只一瞬间,很快他们两个人的手都冷了下来。

静止的场面有些尴尬,王俊凯松开了洗碗刷,“你是要跟我上演人鬼情未了吗?”

“那另一只手也得搭上去,还要环着你的腰。”易烊千玺捞起沉在锅底的洗碗刷,一本正经的回答。

“你要是冷得受不了了就跟我说。”王俊凯冲掉手上的泡沫离开,接着明白了易烊千玺积极刷锅的原因——那只猫,二十,把王俊凯搭在他身上的外套抓花了。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It never rains but it pours. ”失去了那件被抓花的外套,王俊凯窝在酒吧街后一条暗巷里脏兮兮的角落,想起来最近的某位常来喝酒的客人跟他说的这句话。那位客人似乎是个戏剧演员,和所有人一样喜欢盯着他的脸看,每次来都坐在吧台跟王俊凯讲一些他听不懂也不感兴趣的东西,顺便抱怨些不如意的事,而万事不如意的王俊凯只觉得他是没有遭受过生活的毒打。

眼下王俊凯刚遭过一顿打,很巧的就想起了那位客人讲的这句关于祸不单行的谚语。不过他不是被生活毒打,而是被人,还是一群。

酒吧到了后半夜,往往充斥着大量的欲望,性,与荷尔蒙,所以在王俊凯照常洗完澡出来,看见一个共事的姑娘和男人在酒吧门口搂搂抱抱的时候并没有大惊小怪。他揣着外套口袋正准备离开,那个姑娘突然尖声叫喊他的名字,“王俊凯救我。”

尽管如今王俊凯已经不太常表现出同情心,但骨子里仍是一个英雄主义的人,听到姑娘叫他,抬起手朝那个男人就是一拳。被酒精侵蚀了大小脑的男人失去平衡应声倒地,王俊凯把外套披在衣着暴露的姑娘身上,“走。”

以王俊凯的经验,这种人渣通常是成群结队的,姑娘跌跌撞撞地离开后,男人的帮手很快就赶到,他取下包往酒吧门口一甩,挽起袖子——他还有空分心想,这下手可不会冷了。

很久没打过架,最终王俊凯还是落了下风,不过对方也不是真想要他命,拖到小角落一顿暴打就扬长而去。听到脚步声远去,缩成一团的王俊凯慢慢展开四肢,靠在墙上休息。

不知道他的弟弟是不是还趴在桌子上等他。

想回家的愿望突然强烈起来,王俊凯扶墙试图站起身,又听见传来脚步声,他无奈地靠墙滑下去,准备再经受一顿毒打。

却看见了易烊千玺。

他背着王俊凯丢在酒吧门口的斜挎包,两只手抓着棕色的背带,被遮暗的眉眼静静看着王俊凯。

一连串的问题堵在喉咙口,最后变成了一句带些斥责意味的问话,“你怎么来了?”

“你很晚没有回来,所以来找你。”易烊千玺眨了一下眼睛,睫毛在阴影里闪动。

今天确实很晚,但平常王俊凯晚上回去的时间不固定,因此晚不晚这一说他不是完全相信。皱眉的动作牵动了伤口,他看见易烊千玺抓着挎包带子的手收紧,疑惑又多了一个,“你从哪里找到的这个包?”

“你工作的酒吧门口。”——易烊千玺确实知道王俊凯工作的酒吧,第一天他们就是在那里见到的。

王俊凯又一次站起来,这回扶的是易烊千玺递过来的手臂。他们慢吞吞的走出巷子,数不清的廉价小旅馆在霓虹灯光里叫嚣着它们的空缺,为穷人,逃犯,举目无亲者,以及精力充沛的情侣提供住处。

一抹疲惫的路灯光溅落在易烊千玺的脸上,他显然又在走神。

终于思考好问题的王俊凯开口,“你知道多少。”

“都知道。”易烊千玺没有和他绕弯,回答的很坦诚,“之前每天晚上我都去看你跳舞,结束之后再回家等你,今天等了很久你都没回来,就出来找。”

王俊凯此时很感谢易烊千玺这种文化人的说话方式,把在夜店跳脱衣舞这种事描述得仿佛正当的演唱会表演,他稍稍把自己的重量从易烊千玺身上移走一点,问,“你怎么找到我的?”

“我去了酒吧,你的包在门口,还有一个姑娘坐在地上哭,她大概给我指了个方向,我一路找过来的,她肩上披着你早上给我盖的衣服。”

“最后一句话你可以不用说,而且你应该叫她姐姐,不是姑娘。”王俊凯默默站直,感觉他已经可以不靠搀扶走路了,然而易烊千玺的手臂还在勾着他。

易烊千玺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为什么来看我。”

“那种地方不安全,怕你出事。”

这种类似长辈的语气让王俊凯感觉到不快,“我俩往那一站谁更不安全你不知道吗?”

他们停在一个路口,易烊千玺理直气壮地侧过脸看他,“今天到底是谁出事了?”

“不用你来找我也可以回去。”王俊凯想把易烊千玺的手臂拉开,没成功,意外的发现他还有点劲。

“我一直很想说,但是不知道怎么开口,“易烊千玺表情严肃认真,“你跳那种舞真的,很容易让人产生不好的想法,很危险。”

王俊凯简直要笑出声,而他也这么做了。笑声没收住,楼上小旅馆有个裸着上半身的男人打开窗户骂了两句,他仰头毫不留情地对骂回去。

易烊千玺对他们几句话就问候到对方全家性生活的行为感到吃惊,扯了扯王俊凯的胳膊,“哥,走吧。”

“看见没,对付下流坯,我很有经验。”王俊凯笑意未消,眼角弯弯地看他。

“但那种工作还是很危险,你就只在咖啡店打工不行吗。”易烊千玺的嘴抿成了一条线,在夜里看不清脸色。

王俊凯心情莫名一阵大好,不知道是骂人出了气还是弟弟的天真太有趣,或者两者皆有,他轻佻地捏了捏易烊千玺的鼻尖,“只在咖啡店打工是还得起债还是养得起你啊我的傻瓜小朋友。”


靠在楼梯的扶手上等易烊千玺开门,王俊凯忽然想起来早上关于纪念日的讨论,有些担心开门之后或许会出现鲜花气球这种他不知道怎么应付的东西,手习惯性想找个口袋放,反应过来外套给别人了,只好抱着胳膊。

他这边一番纠结易烊千玺已经推开门,什么都没有,一切照常——又是一次自作多情。

进了门易烊千玺问他,“家里有可以处理伤口的东西吗?”

“用水冲一下就好了。”说着王俊凯去浴室洗脸,听见易烊千玺在后面重重叹气,他被这一声逗乐了,“没事别唉声叹气操心太多,长不高。”

易烊千玺罕见的有了些不耐烦的情绪,还在为半小时之前的调侃耿耿于怀,“别一天到晚把我当小朋友。”

哗啦啦的水声里王俊凯满是笑意地问,“那你说说,你想让我把你当成什么?”

“成年人。”

“可你是吗?”

“以生日过没过来划分是不是成年人,这种行为你不觉得很幼稚吗。”易烊千玺走到浴室门口,“你是比我有生活经验,但是有些方面你未必比我优秀。”

王俊凯意识到,易烊千玺这回真生气了,小少爷是矜贵,但也骄傲,几次三番被小瞧当然要闹脾气。王俊凯擦了一把脸,捋起打湿的额发,略微垂眼看着他,“那么成年人易烊千玺想跟我说什么?”

“你根本没打算把我当成年人。”易烊千玺愤愤地转身。

王俊凯没忍住又笑出来,“我把你当成年人你也是我弟,你不是有我简历吗,拿出来看看我比你大了多少岁?”

“没有,丢了。”易烊千玺打开客厅的杂物柜。

“怎么丢了?”王俊凯收敛了笑,莫名有些不是滋味。

“放桌子上没注意,当天下午就没了,咖啡厅喜欢你的姑娘太多了,估计一看到你名字就拿走了。”易烊千玺翻出来瓶碘伏,拿在手里转来转去看有没有过期。

王俊凯又重新笑开了花,“我怎么觉得你这么酸呢?今天说那个姑娘也是,看我太受人欢迎嫉妒我?”

易烊千玺继续在杂物柜里翻找着什么,敷衍地说,“嗯,是的,嫉妒被人打了一顿的傻子。”

停下手里的动作,易烊千玺又一次叹气,语气是竭力控制下的平静,“我找了你两个小时,或许不到,也或许更久,我不记得了,路上每个烂醉的人我都过去看,稍微有点不对劲的垃圾堆我都去翻。”他从柜子里掏出个棉签盒子攥紧了,声音低下去,“现在我好像也不那么喜欢你勇敢了。”

王俊凯独来独往惯了,从来没有考虑过自己出事会有别人担心,易烊千玺的话像是一瓢温热又酸涩的柠檬水从他胸口浇下来——酒吧街那么乱,易烊千玺一个人,他就那么一个人,在黑暗肮脏的巷子里找了那么久。

“伤口还是处理一下吧。”易烊千玺坐在客厅的桌边,把找出来的碘伏和棉签放下,“我来还是你来?”

“我自己来吧。”

易烊千玺支着下巴看他,“自己来,你看的见脸上的伤口吗?”

“我只是怕你把我搞破相。”

“家庭医生教过我简单的创伤处理,应该比你的野路子专业。”易烊千玺微笑。

“……”王俊凯妥协了。

易烊千玺拿着碘伏凑过来的时候王俊凯不知道为什么心跳得很快,过近的距离让他的眼神无处安放,他强迫自己盯着易烊千玺眉心的那一颗痣,假装是在看墙上的斑点。

“你是为什么开始去酒吧跳舞的?”易烊千玺忽然发问。

碘伏相对温和没有太大刺激性,但棉签从皮肤上划过还是有一种麻酥酥的感觉,王俊凯扯了一下嘴角,“因为缺钱啊,我比不上你,找不到什么好工作。”

脸上的伤口处理完,易烊千玺稍微往后退了点,“你做了多久?钱还不够吗?”

距离拉开王俊凯松了一口气,笑着跟他打马虎眼,“可能因为我卖艺不卖身吧。”

易烊千玺忽略了他开的玩笑,“对了,你说还债,是怎么回事?”

“爸治病贷的款,你跟妈走了大概两年之后吧,爸诊断出了癌,治了一年还是没能挺过来。”

易烊千玺沉默了片刻,“我不太清楚这件事,是后来才知道爸去世了。”

王俊凯低头玩着棉签盒子,“我猜也是,爸火化那天你都没来,我想应该是那时候你不知道。那天妈倒是来了,问我要不要跟她过去。”

“那你为什么不过来?”

“我又不姓易,离了婚两家本来就没什么关系了,爸生病了不也没告诉她吗。不过瞅你现在这样我倒是挺庆幸没跟她过去的。”

易烊千玺不吭声了。

“好啦好啦没有说你不好的意思,反正都过去了。”王俊凯拿了根棉签出来,在自己手背上的伤口涂碘伏,“有个好消息,之前贷款抵的出租车回来了,明天开车带你去兜风啊。”

“我有个问题。”易烊千玺抱起胳膊。

“问。”

“你有钱考驾照?”

“没有,”王俊凯涂完一只手,把棉签丢在桌下的垃圾桶里,“所以我是无证驾驶,被抓了就吃牢饭吧。”


从市区开出去易烊千玺总算收起了心惊胆战的表情,摇下副驾的车窗。乡间土路旁是收获后的田野,只剩一片光秃秃麦茬,粗糙扎就的稻草人肩上落了几只胆大的麻雀。

易烊千玺看着窗外,问,“你没有钱考驾照,怎么会开的车?”

王俊凯说得煞有介事,“因为在我的世界里,我一直是秋名山车神。”

易烊千玺不屑地嘁了一声。

远处路边有一片空地,王俊凯一打方向盘,老旧的伊兰特碾过路缘停在了枯黄的草皮上。

“爸教我的,以前周末没事的时候他就来这边教我开车。”

话题涉及到去世的父亲,气氛变得有些微妙,易烊千玺没有继续说话,拉开车门一脚迈下来,王俊凯也熄了火下车。

“其实我有想过当出租车司机。”易烊千玺蹲在地上,拔了几根草。

“子承父业啊?”王俊凯开了个玩笑,发现不好笑。在吧台工作他还算能说会道,这时候却意外有些笨拙。为了揭过这个不好笑的笑话,他又问易烊千玺,“为什么?”

“可以到处转啊,上班的时候很自由,下了班也可以很自由。”易烊千玺蹲得腿麻,干脆直接坐在草地上,手里编着草茎。

王俊凯躺在尚有余温的车前盖上,抬头望天,一架飞机拖着长长的尾迹经过。

“可是你没驾照,小成年人。”

“我知道,所以后来我改主意想去卖煎饼果子了。”

“煮牛奶都能糊锅的人要卖煎饼果子?城管抓到你破产哦。”

“那我就在天桥下支个摊贴膜。”

“贴膜我做过,不挣钱的。”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午后的太阳晒得人暖洋洋,天气预报说这大概是入冬之前最后一次回温。

易烊千玺终于编好手里的草环,只可惜有些大,套在细瘦的手腕上空荡荡。他勾着另外一个草环,心情很好的蹦了两下,走到车前,“给你一个。”

王俊凯坐起身,打量了一翻他手里的草环,“你有想过编草环卖钱吗?”

“我又不是傻子,”易烊千玺翻了个小小的白眼,“这肯定没人要。”

“我这不是要了吗。”王俊凯接过草环,突然被易烊千玺握住了手腕。

“以后有什么事,就告诉我吧,我真的不是小孩子了。”易烊千玺握的力度很轻,眼神却不容质疑,“哥,给我多一点信任,我能帮你分担的。”

王俊凯看着他,这个世界上唯一流着和他完全相同血液的人,他们的手腕同样细瘦,薄薄皮肤下跳动着同样的脉搏。

他吸了吸鼻子,低下头把草环挂在手腕上,点头,“好。”


兜完风王俊凯把车开回小区里停着,去酒吧请了几天假。

倒不是因为被那一顿打得太惨没办工作,只是做这行的,脸上挂了彩,还是不要出来败人兴致的好。易烊千玺跟着他一道去了,什么话也没说,像条沉默的小尾巴。

这算是他们第三次一起从酒吧回家,回去的路走到一半,易烊千玺旧事重提,想让他辞工作。

王俊凯这回没逗他,态度挺诚恳,“说老实话我也不是多热爱做这行,只是这行来钱快啊,工资按周结,每次还可以拿一把小费,不做了真吃不消。我跟你算一下支出啊,水电暖物业费,两个人的饭钱,还要伺候你家猫主子养你那盆花,而且马上要过冬了,你不得要厚衣服啊,你买件衣服肯定贵得吓人,说到这还得再买床厚被子,家里现在就一床厚被子给你盖着,我可不想冻死。”

易烊千玺听他这一通婆婆妈妈,抿着嘴笑了,“衣服穿便宜的就行,被子可以一起盖,钱不够了我也能找工作挣,不是说过要给我一点信任吗,你现在不是只有你一个人了。”

“话说的容易……”一个刚高中毕业的未成年找工作有多难王俊凯自己深有体会,而且他也不是很想和易烊千玺盖一床被子。

“对了,”易烊千玺扬起脸,“那天你出事忘了跟你说,我找天宇雯姐介绍了个工作,送牛奶,每天早上七点之前送完一百户,底薪一个月两千。”

没料到易烊千玺还真的在找其他兼职,王俊凯挺惊讶,“什么时候开始?”

“下周一开始,就是明天。”

“挺好的,”王俊凯鼓励他,“你加油,骑车的时候小心点,注意路上情况。”

听到这话易烊千玺没了先前的底气,“其实我不会骑车。”

王俊凯大笑。

易烊千玺气鼓鼓地翻白眼,“你怎么一天到晚就会笑我,有那么好笑吗?”

“你没跟天宇雯说你不会骑车?”

“我说了,她说没关系,上去就会了。”

天宇雯怎么还骗小孩呢,王俊凯摇头,“我觉得你不行,别到时候打碎牛奶还要倒赔钱,这样,正好我这几天晚上休息,先替你送几天,回去我找对门陆叔借辆车,这两天你自己在家学着,等学会了再上班。”

然而周一王俊凯起了个大早按着地址去了牛奶公司,发现天宇雯确实没说错——送牛奶骑的是三轮车,那确实是上去了就会。但话是他放的,这会儿也不能回家去把易烊千玺揪起来,只好自己蹬个三轮挨家挨户把牛奶送了。

送完牛奶王俊凯连轴转的又去咖啡店上班,站在柜台后面哈欠连天。天宇雯照旧是晚到一些,进门看到王俊凯脸上的伤很是稀奇,“一个周末不见,王哥这是怎么挂了彩了?”

被人打这事有损形象,王俊凯不想多说,胡诌了一个不小心摔的糊弄过去。

“没想到,”天宇雯放下挎包,“我还以为男神是不会摔跤的。”

正说着咖啡店的音响放到周杰伦的不爱我就拉倒,王俊凯就顺着歌词往下开玩笑,“安全帽不带好,爱情路上也会跌倒。”

中午易烊千玺来的时候下巴上也有道伤,天宇雯拿着外卖进门,把他俩来回一打量,啧了一声,“怎么平地摔还带遗传的,你俩一起在爱情路上跌倒了?”

易烊千玺不知道他们之前开的玩笑,正儿八经地解释,“没有,我是骑车摔的,他是被人打的。”

王俊凯被揭了底面上挂不住,也跟着解释,“我那是见义勇为,跟我一块儿工作一姑娘被人缠上了我去帮她。”

“英雄救美啊,”天宇雯把饭盒拆开往桌上一搁,“怪不得跟我说爱情路上跌倒了,完蛋,我失恋了。”

王俊凯懒得搭理她,把桌上的饭盒对齐摆好,掰了双筷子塞进一旁走神的易烊千玺手里,问他,“骑车骑的怎么样?”

易烊千玺回过神来,“还行,就是摔了几次。”他摊开拿着筷子的手,掌心蹭破了一大片,“刚你往我手里塞筷子的时候挺疼的。”

王俊凯讪讪地道歉,“对不起啊,还有别的地方受伤吗?”

“有。”易烊千玺看着他,表情很淡。

天宇雯在旁边没忍住出声,“要实在摔得厉害你就休息吧,让你哥替你,这可怜见的,姐姐看了都心疼。”

早上刚替易烊千玺送了牛奶的王俊凯一听就来气,“你看看你给他介绍的什么工作,他不会骑车还让他去送牛奶。”

天宇雯蔫了,小声说,“不是说不会骑自行车的人骑三轮车上手很快的吗?”

易烊千玺插了句话,“我没骑三轮车,是骑自行车摔的,我哥让我自己学骑自行车。”

不知道其中误会的天宇雯一脸疑惑,“王哥我看不懂了,你这是纯粹想折腾你弟?前几天我还以为你弟控,转眼你就虐童?”

“我就是搞错了,我以为送牛奶要骑自行车来着。”王俊凯无奈。

“重点不在送牛奶要骑自行车还是三轮车啊,”天宇雯痛心疾首,“重点在你怎么能让你弟一个人学骑自行车,他十七岁还不会骑自行车已经够惨了,你还不陪着他鼓励他,这要让别的有爸妈陪的小屁孩看见了嘲笑他怎么办。”

王俊凯没吭声,低头夹了一块排骨。

尽管现在的他擅长一个人,但自行车和汽车他都是在父亲的陪伴下学会的。学自行车的时候王俊凯上小学,母亲也还在,抱着弟弟一起在小区里的广场上看他歪歪扭扭骑车,见他会走直线了高兴得跟他会开宇宙飞船了似的欢呼鼓掌。那会儿王俊凯中二又叛逆,被他们这种围观行为搞得羞愤不已,恨不得用头把他们都顶走,回想起来也算是有趣又温馨的经历。

而易烊千玺看来并没有这种经历。母亲带他走的时候他不到六岁,还不是学骑自行车的年纪,后来也许是用不上,这么多年来竟然也就真没人教过他骑自行车。

王俊凯把那块排骨放在易烊千玺的饭上,语气不自觉的柔和,“下午你下班了我教你骑自行车好不好。”

没等易烊千玺回答,天宇雯豪迈地一挥筷子,“不用等下班了,今儿下午我给你弟放个假,你们好好学。”

“下班再学吧。”易烊千玺垂着眼睛看他的饭,“钱还是要挣的。”

不愧是我弟,王俊凯被他的思想觉悟感动了。


下了班见面,在易烊千玺的强烈抗议下王俊凯没有去买辅助轮,借来的这车没有后座,也就不能扶着后座帮他保持平衡,所以到头来还是易烊千玺一个人磕磕绊绊的骑,王俊凯在旁边扮演围观群众。

骑车的地方在从前王俊凯学车的小区广场,这个点路过小区广场的人不少,又是熟人社区,认识他们的还会上来打个招呼。

这时候王俊凯感受到父母当年为他欢呼鼓掌是需要多么旁若无人的勇气,至少现在的他是没有。他站这儿的唯一作用就是在易烊千玺快失去平衡的时候冲上去扶住,有时候动作慢了两个人都得摔。

又一次摔了个大马趴之后易烊千玺表示今天就学到这里吧,差点被他压断腿的王俊凯也赞同了这个想法。

拍拍灰从地上爬起来,王俊凯拉风地往自行车上一跨,单脚踩地拍了拍前面的横杠,“来,哥带你去兜风,给你展示一下什么叫真正的技术。”

易烊千玺嫌弃地撇了撇嘴,侧着身坐上去,“去哪啊?”

“不知道,随便转转。”王俊凯扬起嘴角,握上车把一蹬,“走喽。”

小时候王俊凯在这玩的时候总觉得这广场辽阔得跟西伯利亚平原似的,现在再看也不过是自行车蹬几脚就能到头。太阳渐渐西沉,回家的人已经开始点火炒菜,他们带着风穿过小区里家家户户的饭菜香味,易烊千玺趴在车把上,额前的刘海被吹得飘起来,染上点夕阳的玫瑰色。

出了小区,自行车漫无目的过了几条马路,碰上一条小河。王俊凯从前上小学的时候总从这河边过,再不远处有座桥,对岸桥下种了腊梅。

眼下正是腊梅开花的季节,他转了方向,沿着河堤慢悠悠往那个方向骑。

桥是座拱桥,上坡的时候王俊凯费了点力站起来蹬。车骑到最高点他弯下腰准备下坡,易烊千玺整个儿被他圈在了怀里,毛茸茸的头发蹭过他的下巴似痒又似麻。王俊凯下意识想拉开距离,动作一大,车子失去控制左摇右晃地往下冲,易烊千玺条件反射地转身抱上他的腰,这下两人彻底失去平衡滚到了桥下。

所幸他们摔在了草坪上,缓冲足够没受什么伤,王俊凯躺在地上心还在咚咚跳,不知道刚刚搂住易烊千玺那瞬间的心悸从何而来。

半晌他坐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腊梅花瓣,“居然摔了。”

易烊千玺没挪窝,四仰八叉地躺着,一副还没缓过来的样子。

王俊凯凑过去看他,“你摔哪了?摔傻了?”

“我没事。”易烊千玺摇摇头,“不过我再也不想坐你车了。”

王俊凯自知理亏,也不好跟他继续吹嘘车技,“那在这休息会儿吧,正好我就想带你来这,我小学的时候常来这玩。”

“嗯。”易烊千玺依旧躺着不动,闭上了眼睛。

王俊凯在他旁边盘腿坐下,“唉,现在的人啊,摔了一跤就走不动了,我小时候可飒了你不知道,我那时候为了捡五角钱可是从三米高的台子上跳下去了。”

“我知道。”易烊千玺闭着眼睛,嘴畔弯出弧度,“后来你把那五角钱给我了。”

“是吗?”王俊凯有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我不记得了。”

“没关系,反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一片花瓣飘落在易烊千玺脸上,他抬手拂掉,“我小时候还觉得你是我心目中的英雄呢,现在一看也就这样。”

“你真是。”王俊凯咬牙切齿想给他一个脑瓜蹦,抬手正碰上他睁开眼睛,心虚地收回去揣进兜里,“你才多大,就小时候的事了。”

“我把离开这里之前都算作小时候。”

那后来呢?王俊凯没问,答案显而易见——易烊千玺在他面前甚至从没管易家叫做家过。

也许他们都对这个早已破碎的家庭有些执念,他们的童年,最简单快乐的记忆,都存在这一方屋檐下。就算在最艰难的时候王俊凯都没舍得把房子卖掉,尽管他不知道父亲去世后除了他还有谁会想着这里。

而现在,他在这座房子里等到了易烊千玺,他的弟弟是朵从高高窗口抛进来的花。

光线一寸一寸暗下来,对岸的房子亮起了暖黄的灯。王俊凯最后还是轻轻弹了易烊千玺一个脑瓜蹦,“小少爷,起床回家了。”


已经连着三天王俊凯大清早爬起来送牛奶,易烊千玺的骑车水平却没见涨,只能在小区里横,上了街就怂,每次到最后又变成王俊凯骑车带他转悠——后来他们借了个有后座的自行车。

“你当初学自行车学了多久。”王俊凯打了个哈欠趴在蛋糕柜台上,问天宇雯。

眼下是上班时间,咖啡店人不多,易烊千玺拿了个玻璃瓶在窗边插花。这个花里胡哨的技能和书法,雕塑,茶道一起写在他漂亮的简历上——这么多里面偏偏没有骑自行车。

天宇雯划拉着手机头也不抬,“一下午,我爸说会骑车了给我买CD,我上去就蹬。”

“我那时候也是练了两天就能去超市买酱油了,我弟看上去不笨啊,怎么都三天了就是学不会呢——”

正说着易烊千玺突然往这边看,王俊凯背后说人心虚,对他展开一个灿烂到过分的笑容,易烊千玺和他对视上之后一阵迷茫,又低下头去继续摆弄瓶里的花。

天宇雯这边慢悠悠地说,“对任何事物的学习都是有个体差异的,年龄,身体协调能力,还有心理因素,很多东西都会对学习的结果产生影响。”

王俊凯撑起下巴,“怎么写论文一样,有没有实际点的建议。”

“我能有什么啊,我就只会写论文,不然怎么毕业找不到对口工作出来开咖啡店。”天宇雯耸肩。

场外援助分析不出来什么,要是上去揪着人家问为什么学不会也挺伤小孩自尊的,只能老样子继续练。下午在小区里骑了两圈出门,易烊千玺在路边停了车。王俊凯跟上来问他,“怎么了?”

“刚下过雨路滑,而且周五晚上人多车多,我不敢骑。”语气理所当然,易烊千玺就是有本事说怂话也如此坦荡。

王俊凯拿他没辙,“那怎么办?”

“你骑车带我去转转吧。”易烊千玺把自行车把往他面前一推——于是又成了和前几天一样的结局。

坐上后座,易烊千玺的手臂自然而然地揽过来,王俊凯踩着车晃晃悠悠往前走。

划定的安全距离在易烊千玺面前渐渐变得形同虚设,而他似乎也在对身体接触脱敏,至少不会再一晚上睡不了觉或是连人带车滚下坡。据说人需要二十一天来习惯某件事,易烊千玺来的这三个多星期他开始习惯很多事,却不知道这是好是坏。

“去哪儿?”王俊凯问。地上坑坑洼洼积了些水,映出来许许多多他们的倒影。

“随便转转吧。”易烊千玺在他背后说。

“好。”王俊凯转动车把在路上走蛇形,小心地不去碾碎那些倒影。

小城市发展缓慢有一点好处,很多地方都还保存着过去的样子,就连当年烂尾的楼也还烂着,在外的围墙剥落倾颓,地上黄土淋了雨泥泞一片。

王俊凯捏了刹车,脚撑在地上,“我上小学那会儿流行打弹珠,我们小学的都在这儿玩,我那时候打得周围小孩儿都不敢跟我打。”

年长的一方总有在年少的面前营造高大形象的小心思,不得不说易烊千玺那句“心目中的英雄”王俊凯还是很受用,总想再听他多讲点类似的话。可易烊千玺只是笑,温热的气流吹在王俊凯后颈,他摸了摸脖子,想起来出门没带围巾。

“去看看吧。”易烊千玺抬腿轻快地下了车。

绕过围墙才发现已经有了先来者,一群小孩蹲在地上正玩泥巴,手上脸上脏兮兮的,地上一堆看不出形状的东西。

察觉到易烊千玺看过来王俊凯立刻澄清,“我小时候可不玩泥巴,我洁癖。”

易烊千玺哦了一声,似乎有点可惜,“我挺想玩的。”

王俊凯生怕他弄一身脏兮兮回家洗起来麻烦,泥巴搞不好还会把洗衣机堵了,推着他的肩往外走,“你要想玩等下雪了我们去堆雪人好不好?雪比泥巴干净多了,堆出来也好看。”

“你说的啊?”易烊千玺回头看他。

“我说的。”王俊凯信誓旦旦跟他打包票。

说着话出了围墙,在路边碰上个人,正巧是王俊凯之前在酒吧救的那姑娘。姑娘看见他眼睛一亮,“王俊凯!”

王俊凯跟她也就是互相知道名字的关系,打了招呼礼貌性地对她点头微笑。易烊千玺不动声色拿开王俊凯搭在他肩上的手,往旁边走了两步。

“真是巧了,在这儿碰上了,”姑娘激动地噼里啪啦说出来一串,“上次帮我那事真的太感谢了,怎么说都得请你吃顿饭吧,还有你那衣服也在我家,上面破的那几道我给你缝上了,还说想带去了还你,这几天你怎么都没去上班呢?”

“脸上挂了彩,不好意思上台,休息几天就去。”

姑娘凑近了把王俊凯的脸仔仔细细看下来,“我觉得还是好看啊,帅哥受了伤也是帅哥。”

“那是你觉得。”王俊凯笑着往后退了点,“别人可不一定这么想。”

“在爱情路上跌倒可不是帅么。”易烊千玺冷不丁冒了一句,嘴角弯起来,眼睛里却没什么笑意,“情人眼里出西施。”

又来了,这种要靠人自己琢磨的说话方式,王俊凯正想他这什么意思,易烊千玺扶起了靠在围墙边的自行车,“哥,你跟她去吃饭吧,我先回去了。”

王俊凯愣了,“回去?不用我送你吗?”

“不用了。”易烊千玺腿一迈上车,稳稳当当上路走人。

王俊凯一脸惊讶地看他在路口拐了个弯消失,肩膀上忽然被人拍了一下,条件反射地往后躲开。

姑娘的手停在半空,也是一脸惊讶,“这么大反应干什么?我就是跟你说今天没空吃饭,我现在要去上班,你要不然也跟我一起去?”

“也行。”既然易烊千玺会骑车了,王俊凯就不用再早起替他送牛奶,晚上的班也是时候该继续了,他给易烊千玺发了条消息,把手机往兜里一揣。

“走吧?”姑娘这话刚说完,一辆公交车开过,她喊了一声卧槽,拉上王俊凯的胳膊去追车。几乎是姑娘刚拉上来的时候,王俊凯就感觉到了不舒服——看来他并没有对身体接触脱敏。

也许他习惯的是某个人。


到酒吧王俊凯跟老板销了假,换上服务生的衣服去吧台。一晚上他一直留意着酒吧里来往的人,说不出来是不希望看到易烊千玺多一些,还是希望看到他多一些。

没有提前准备,晚上没排他的场,王俊凯在吧台做完前半场回家,久违的面对了一间空荡荡的客厅。

往常趴着易烊千玺的桌上放了张纸条:明天我去送牛奶,睡觉了,你下班晚,以后就不等你了。

劝了这么久没给人劝早睡,等到人真的早睡了王俊凯反倒有点失落。为了表现出他是个为弟弟着想的好哥哥,王俊凯把纸条翻过来在背面留了个言:小朋友还在长个子,早睡早起挺好的。

第二天早上王俊凯终于能多睡了几个小时起来,感觉到了一阵不对劲——家里少了个人。

在屋里转了一圈没见到易烊千玺,手机上没消息桌上也没留纸条,就见到只懒懒散散的猫——这孩子悄没声响的就溜了。

去咖啡厅待了一上午,还是没看到人,王俊凯终于没忍住,跟天宇雯说,“天宇雯,我弟到现在都没来上班,发消息也不回,他是不是出事了。”

天宇雯正在摆蛋糕被叫到,不明所以地回答,“他上午本来也没班吧,以前来不都是为了陪你的吗,几个小时联系不上就怀疑出事,你是不是也太操心了点。”

“好吧。”王俊凯给手里卡布奇诺拉花,抱怨了几句,“他昨天没等我回家就睡了,早上走也没叫我。”

“可能你回去太晚他就没等。”天宇雯心不在焉地接话。

“不是的,”王俊凯强调,“他以前每天不管多晚都会等我回家再睡的。”

“天啊王哥,”天宇雯意识到有什么不对,“你跟你弟怎么跟谈恋爱似的。”

“你什么意思?”

“我跟我前男友都没这么粘糊的。”

“所以他成了你前男友。”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和你弟就是在谈恋爱了。”

“怎么可能。”王俊凯把咖啡往托盘上一垛,“这是兄弟情,你一个独生女是不会懂的。”

“行,我不懂,你说了算。”天宇雯比了个ok的手势,低头看手机,“你弟给我发了条消息,说他上午在家睡觉,等会中午他不来这里吃饭了,下午上班再过来。”

王俊凯慢吞吞拿出自己手机一看,什么都没有。天宇雯看到了,在一旁幸灾乐祸,“这情况我熟悉,他这是故意躲你呢,好好想想是不是哪里惹到你弟生气了吧。”

王俊凯没说话,端着盘子离开了柜台。

在下午易烊千玺来之前王俊凯花了点时间去想他生气的原因。易烊千玺的转变在昨天遇见酒吧的同事之后,或许是因为酒吧的工作——其实也有其它的解释,比如天宇雯关于恋爱的那个玩笑。

王俊凯不是没往这方面想过,只是易烊千玺每次无比正常的反应都让他的想法显得自作多情。酒吧里揣测客人的那一套拿来往亲弟弟身上套显然不合适,来酒吧的客人大多是有所图的,如果客人拉着他的手腕说相信我可能是伺机揩油,而弟弟不是的,弟弟拉着他的手腕是真的想要哥哥相信他。

很遗憾王俊凯在成长的过程中缺乏对于兄弟感情的体会,十几年前在婴儿床前摇动小铃铛的时候他还不曾理解清楚生命中有了一个弟弟的含义,十几年后在酒吧街上接过硬币的时候他也不知道该怎样去面对这个弟弟的失而复得。

他从来不是一个好哥哥。好哥哥不会总是想要捉弄弟弟,不会在重逢的第一面怀疑弟弟,不会认为弟弟对自己抱有不当的感情。然而王俊凯浑不吝的性子即使被生活毒打了这么多年也还没离他远去——用易烊千玺的话说那叫勇敢,无论易烊千玺对他是什么想法,他会去求证而不是暗中揣测。

下午等到易烊千玺来上班王俊凯把他堵在了员工间门口,“你是不是躲我?”

“你怎么还没回去,”易烊千玺没回答他问题,看了眼墙上的挂钟,“下午你不是没班吗?”

“我有事要问你。”王俊凯斟酌了一下,决定不用那么直接的说法,“你不是说希望我以后有什么事都告诉你吗,那你有什么事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知道什么了?”

王俊凯没有错过他眼里短暂的惊慌,也感到一阵紧张。来问之前他并没有想好万一猜测成真要怎么办,他自认直如标杆,如果易烊千玺真跟他摊牌——

再开口时王俊凯少了点底气,“你昨天……是生气了吗?我又重新回去酒吧工作。”

易烊千玺神色放松下来,“这事儿啊,虽然我是很希望你不要继续去做了,但我也管不了你。”

“那你是为了什么生气?”

“我没有生气,你想多了。”易烊千玺扬起一个笑。

又是这样一副正常的态度,王俊凯莫名拧巴起来。他不想承认在刚刚的某一瞬间他居然对易烊千玺的答案有了特别的期待——易烊千玺总是让他像个笑话一样自作多情。

他不甘心地抬手扶上门框,把易烊千玺框在门里,“好,你没生气,那你来说说,为什么晚上不等我,为什么早上走了不通知我,为什么上午没有来咖啡店?”

易烊千玺不慌不忙地回答,“第二天要早起送牛奶所以要早睡,也给你留了纸条。早上走太早想让你多睡会儿就没叫你,况且之前你早上去送牛奶的时候也没有叫醒我。上午因为早上起早了太困在家里补觉,懒得动所以中午也不想来了,我有给老板发消息,没跟你说是不想让你唠叨我为什么不吃饭。”

“行,好。”王俊凯点头,这答案合情合理,没办法继续杠下去,他只好松开门框让易烊千玺离开。

擦肩而过时,王俊凯闻到了易烊千玺头发上洗发水的味道,忽然想起来那个被他抱着一起从桥上滚下去的傍晚。

“等一下,”他仿佛抓住了某个重要的线索,“我还有一个问题,你为什么昨天突然会骑自行车了,你是不是——”

“是,第一天上午我自己学的时候就会了。”易烊千玺把他的话干脆截断,他侧过脸,注视着王俊凯,“我骗了你,因为我想让你陪我。”

猝不及防的坦白把王俊凯震了个措手不及,他下意识扭头避开了易烊千玺的视线。

“你在想什么?”易烊千玺语带嘲讽,“你是我哥,陪陪我怎么了?”

王俊凯觉得自己像是被耍得团团转的猎物,转头迎着易烊千玺看回去,语气也重了几分,“那也不能用骗,我最恨别人骗我。”

“嗯,知道了。”易烊千玺收回目光,看着对面的墙,又好像没看。


那之后他们没有再说话。

甚至不用刻意避开,他们的工作时间错开得正好,一天下来只有午饭时间能碰上,况且易烊千玺也不是每次都去——这时候他们倒是显出一脉相承的倔来,谁都不愿意先开口。

王俊凯知道这行为幼稚,可还是跟自己过不去。他意识到自己对易烊千玺真的产生了不当的期待,他卑鄙的想法像是装在一只可怜的气球里,让易烊千玺轻巧拿针一扎就漏了出来,噗噗怪叫丑态尽出。

有时候他也在想凭什么,凭什么易烊千玺总是一副坦荡的样子,连欺骗也坦荡,把他说不出口的期待衬得更加卑鄙——他确实不是一个好哥哥,自己产生了错误想法也能归咎于弟弟,甚至像个三岁小孩一样跺着脚问凭什么。

天宇雯注意到了他们之间的不对劲,在被王俊凯一句冷冷的“家务事”堵回去之后也就没再问。

过了立冬之后一天天冷下来,天也黑得越来越早,傍晚的天刚擦黑,王俊凯从家家户户的饭菜香味里走出来,裹紧了外套。手机里的天气预报显示今天的最高温度和最低温度都在零下,他开始担心易烊千玺。

原本他们打算在降温前去给易烊千玺买点厚衣服,却因为这场可笑的冷战而没能成行。易烊千玺只有之前买的秋装,这两天没有找王俊凯借衣服,到了气温骤降自然顶不住,说不定就要冻感冒。

这让王俊凯心里愧疚了起来,觉得自己实在幼稚不应该,想着不如就在今天晚上跟易烊千玺道个歉,从此以后努力做个好哥哥多陪陪他。至于那些多余的念头,就不要再去想了。

可晚上却是易烊千玺先来酒吧找的他。

几乎是易烊千玺一推门进来王俊凯就看到了他,寒冷在他苍白的脸颊与鼻梁上划出一片冻僵的红色,他单薄的肩上落了点雪花。傍晚王俊凯出门的时候还只是冷,现在已经开始下雪。

王俊凯隐隐感到惊讶。血缘可以让两个人默契到连决定结束冷战的时机都同步吗,还是他纯粹是被冻得受不了了。

易烊千玺在吧台前面坐下,酒吧里的暖气把他衣服上的雪花融成了水珠,不等他开口,王俊凯放下手里的调酒壶,拿了只科林杯接了热水放在他面前。

酒吧的音响戛然而止,在换歌的短暂安静中易烊千玺双手捂着那杯热水,没有说话。

前半夜的酒吧气氛并不太露骨,反倒还有些浪漫情调。音响又开始播放,斯汀略带沙哑的声音传出来,唱的是一首老歌,叫作“你的每一次呼吸”。王俊凯忍不住碰了一下易烊千玺的鼻尖,凉冰冰的。

“外面很冷?”他问。

“嗯。”易烊千玺低头喝了点热水。

王俊凯拿起调酒壶继续调之前没有调完的酒,“怎么来找我了?”

“下雪了。”

王俊凯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今天易烊千玺要来。

“你是想去堆雪人吗?”

“嗯。”易烊千玺没抬头,手指转着杯子,吧台上方的射灯在水里折出眩目的光。

他轻轻地说,“你答应了我的。”

谁也没说出一句道歉,他们却和解了。许多年前在婴儿床前摇铃铛的心情又一次回到王俊凯身上——那时的他对哥哥的身份和责任感没有什么深刻的认识,只是希望弟弟能开心,而现在,无论怎样,他还是希望弟弟能开心。

他把调好的酒放在吧台边,按了铃,“你等我一下,我换了衣服就陪你去。”

“你不工作了吗?”易烊千玺抬头看他。

“我想了一下,辞了也没问题,反正债已经还清了,养你还是比还债要轻松。”

“哦。”易烊千玺点头,抿起了嘴,“那我在这里等你。”

进更衣室之前王俊凯回头看了易烊千玺一眼,他捧着杯子,依旧是放空的神情,那首老歌已经到了结尾,反复地吟唱着“我会一直注视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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