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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医院门口不是一个适合谈判的地方,夏常安坐进了那人的车里,司机将车开进医院的停车场停下,打伞下了车。

副驾驶上的男子开口,“夏常安先生你好,我是郑坤,您父亲生前的好友。”

“你好。”

自从七岁母亲去世起,夏常安就和夏煦不对付,夏煦当然也不会自讨没趣带他去见朋友。对这个名字夏常安倒是有点印象,不过这名字太普遍,可能雷德佛斯号的船员里就能找出来一个。

“谌浩轩先生住院了?”

“感冒。”

郑坤思考了一会,说,“如果你愿意交出谌浩轩先生,我可以把我个人名下的钱转一部分给你,夏煦先生遗产的一半可能达不到,但是我会尽量满足你的要求。”

“我要成为他的监护人。”

“我知道你对夏煦先生遗产的分配很不满,但是这是他亲自定下的,我想他是希望你能够独立,不要过多的依赖他留下的财产。”

“你很了解他吗?”

“人很难说完全了解另外一个人,但是我想你的父亲很爱你,他常常和我提起你。”

这是要打感情牌了吗,夏常安冷哼一声,“遗产的事情现在不重要了,我只是想做我弟弟的监护人,不行吗?”

“以你现在的条件,恐怕很难。”

“我已经标记了他。”

郑坤似乎受到了很大的震动,夏常安从右后视镜里瞥见他的眼睛有一瞬间睁大,很快又恢复了镇定。

“你是他的哥哥。”

“我们没有血缘关系。”

郑坤透过后视镜和夏常安对视,“你有没有想过,谌浩轩先生为什么会称呼你哥哥?”

“你什么意思?”夏常安被他意味深长的眼神看得脊背发凉。

“他对夏煦先生的称呼是叔叔,因为他认知里的父亲不是夏煦先生,但是他称呼你为哥哥。”

夏常安的手心冒汗,“这不可能,夏煦这种老古董不可能去和别人乱搞一个私生子出来。”

“当然不可能,”郑坤笑了,“谌铭夫妇都是夏煦先生的挚友。”

“那你想表达什么?”夏常安握紧了手。

“谌浩轩先生是独子,此前没有哥哥的概念,在他的认知里,你就是他的哥哥,而你呢,当你们的关系受到反对,你的第一反应是不肯承认这个事实。谌浩轩先生的情况特殊,如果不是以亲人的身份,你能得到他的信任吗?”

郑坤的语气平淡,却有极强的压迫感,车内密闭的空间更放大了这份压迫,“现在我们还有私下解决的机会,如果你不接受我提出的条件,我会向法院提起诉讼。”

“我不会放手。”

“我想要告诉你的是,你会不会放手并没有太大用处,即便你已经标记了他,如果谌浩轩先生不愿意,在法律的保护下你无法强迫他,他可以选择长期服用抑制剂,如果他的身体条件好转,也可以做手术……”

“他愿意。”夏常安不想继续听下去,强硬地打断。

“你怎么知道他是真的愿意,还是因为你是他的哥哥,他剩下唯一的亲人,而依赖于你?”郑坤通过后视镜观察夏常安,“这样说你可能会不高兴,但是你这种固执己见,让我想起有些时候的,你的父亲。”

夏常安没有回答,拉开车门,径自走进雨幕中。

枝状的闪电划过天际,片刻之后雷声隆隆的传来,夏常安淋雨走到门口,点了一支烟,大概是受了潮,他点了好几次才点燃。

抽到一半的时候郑坤打着伞过来,“请问谌浩轩先生的病房是哪一间。”

“我带你去吧。”夏常安把剩下一半的烟头按灭,捋了一把淋湿的头发,带郑坤去了病房。

谌浩轩还在睡觉,郑坤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拿出一盒夏常安在家里见过的那款抑制剂,轻轻放在床头。夏常安点了点他的肩膀,示意有话跟他说。

出了病房夏常安问,“你是医生吗。”

“心理医生。”

“怪不得,”夏常安按了按眉心,“很会说话。”

郑坤默默打量了他片刻,“你很聪明。”

“比不上他,”夏常安靠在墙上,神色有些疲惫,“他的病一直是你在负责看吧。”

“是的。”

“昨天台风登陆下暴雨,他发病了,麻烦你等他醒了检查一下他的精神状况,我有事情,回去一趟。”

“好。”郑坤点头,走进了病房。

昨天晚上两个人挤着睡,休息得不是很好,早上忙里忙外,又耗费了很多精力跟郑坤对峙,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坐电车回去的路上夏常安昏昏沉沉睡到了终点站。

“终点站到了,请所有乘客下车。”

车内广播用粤语普通话英语各放了一遍,夏常安揉着布满血丝的眼睛下车,走到对面站台等返回的车辆。

回到住处,包租公依旧在听收音机,夏常安上楼拿了三轮车的钥匙还给他,把退的钱折叠起来塞进兜里,回去收拾房间。

昨天睡前把窗户都关上了,早上走得急也没有开窗通风,屋里还残留着昨天的气息。夏常安收拾完已经过了中午一点,他开了个沙丁鱼罐头用白吐司夹着吃掉,盖上毯子在床板上躺下休息。

这一觉睡得很不踏实,记忆混合梦境像走马观花。

他梦见谌浩轩来他家的场景。那天中午夏常安被人从外面叫回家,灰扑扑的篮球用一只胳膊圈着,到院门口的时候身上还冒着热气。

院子里的草坪反着夏天的阳光,明晃晃让人睁不开眼睛,夏煦和一个小男孩慢慢地在院子里走,似乎是在介绍院子里的东西。看到他夏煦顿了一下,带着小男孩走过来,指着夏常安说,这小子是你的哥哥,别看他长得好,脾气可不好。

懒得反驳夏煦给他贴的标签,夏常安眯起眼睛打量站在夏煦身边的小男孩。他漂亮的瞳仁里没什么光彩,酷暑的天气下一滴汗都没有出,肩颈皮肤被光照得白皙耀眼——像是一个没有灵魂的瓷娃娃,夏常安想。

瓷娃娃面无表情,叫了一声哥哥,声音轻而细小,让人疑心是不是幻听。

随着谌浩轩的到来,夏常安回家的次数多了起来。

也许是这个看上去脆弱易碎的弟弟让他想起了因病早逝的母亲,夏常安不允许再有人在自己面前离去,他学着照顾谌浩轩,包容他各种古怪行为和歇斯底里,为他每一分的好转高兴。

只是感情投入的越多,越不敢去想象将来的离别——他们会各自成家,过上没有对方的生活。

得知了谌浩轩分化的第二性别,夏常安松了一口气,他有了阻止谌浩轩离开他的办法。谌浩轩第一次发情之后,他就在想什么时候可以完成永久标记,好让谌浩轩完全属于他。

可是——“你怎么知道他是真的愿意?”

夏常安睁开眼睛,硬床板硌得他背痛,他锤着背坐起来。

尽管反驳得掷地有声,郑坤的话多少还是让他产生了动摇,连梦都做不圆满。

他知道郑坤对他有不满,他离开医院,郑坤甚至可能借机带走谌浩轩。但是他给郑坤这个机会,一直以来都是他强迫地带着谌浩轩去做各种事情,他想知道谌浩轩自己的选择是什么。

睡的时间不长,醒来还不到四点,夏常安去车站的路上在茶餐厅买了晚餐,两人份的。雨已经停了,乌云稍微消散了一些,阳光从云层的缝隙里洒下来。

下班高峰期还未到,电车里人不多,夏常安在靠窗的位置坐,看半干未干的街景。有提前下课的学生,透明塑料雨伞挂在手臂,三三两两的走,也有老板在路边重新摆出摊,同客人讨价还价。电车停停走走,掠过街边的人事物景,到了医院附近的站台。

夏常安提着饭盒下了电车,绿色的铁皮车门在背后关上,电车叮叮驶离车站。他走得不快,散步似的绕到医院后门,从住院楼后草坪的外面走过。谌浩轩的病房似乎住进了新病人,远远的看见一个胖子靠在窗台上遮了大半的窗户,看不清里面情况。

进了住院楼,夏常安步子慢吞吞走到病房门口,房门开着,几个人交谈的声音传出来,他迈了一步进门。

郑坤不在,谌浩轩坐在病床上看书。

紧绷的神经松下来,夏常安嘴角轻松地扬起。

病房里的凳子都被新来那个病人的家属搬去坐了,他在床尾坐下,把手里的塑料袋挂在床角的柱子上。

他们像是装进了一个安静的气泡,病房里高谈阔论的声音都被隔绝在外,夏常安平视着敞开的病房门,正要开口。

郑坤提着一个保温桶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简单打过招呼,郑坤把医院自带的小桌板在病床上展开,拧开保温桶把菜和饭摆开。

“你带的是什么?”谌浩轩盯着夏常安挂在床角的塑料袋。

“没什么,你吃吧,我和郑医生有话要说。”夏常安起身走出病房,没忘记拎走他带来的盒饭。

郑坤跟着他出来,病房的走廊上人来人往,他们走到走廊尽头的窗户边,夏常安把盒饭放在窗台上。

“我还以为你会带走他。”

“与其私下带走他,我更倾向于合法的方法。”

“那我是不是该夸你一句真君子。”夏常安从塑料袋里拿出两个饭盒摆在窗台上,“吃吗?烧腊。”

“谢谢,正好没吃饭。”郑坤掰开一双筷子。

第二天郑坤向法院提出了要求民事调解的请求,在等待的过程中,因为夏常安和郑坤都不肯让谌浩轩跟对方一起住,他只能在医院又多住了一段时间。

夏常安把跑船的工作推了,买的新船也因为钱实在交不上泡了汤,船长退了他除定金之外的钱,被他交了谌浩轩一半的住院费——另一半由郑坤支付。他和郑坤约定好轮流探望谌浩轩,在病房门口擦肩而过时笑得都像怀里藏了把刀。

一个星期之后他们收到通知,前往指定的地点进行调解。调解地点是一间小会议室,正面和左面的墙上都开了长窗,光线很好。

会议室的正中是一张四方的桌子,调解员和谌浩轩面对面坐着,夏常安和郑坤坐在侧边。例行公事的告知和问题讲完,调解员单刀直入地问谌浩轩,“你是想和郑坤先生一起回家,还是想和夏常安先生一起留在这里?”

谌浩轩不发一言,两只手搭在一起。

夏常安提醒调解员,“他在陌生环境下会紧张,希望您不要太逼迫他。”

调整了一下严肃的表情,调解员用和蔼的语气说,“坐在这里的人都是关心你,为你着想的人,无论你做出什么回答,我们都不会责怪你。”

谌浩轩点头表示知道。

“如果你不想说话的话,我来提问,你用点头,或者摇头来回答。”

“你想回家吗?”

谌浩轩点头。

胜利的笑容出现在郑坤的脸上,他扭头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夏常安。

“我说过尊重他,就会尊重他,我没有异议。”夏常安洒脱的摊开双手。

“和夏常安一起。”谌浩轩往前倾了一些。

夏常安摊开的双手握紧了。

调解员神情有些疑惑,“你想留在这里?”

谌浩轩摇头。

调解员耐心地重复了一遍问题,“那么你是想和郑坤先生一起回家,还是想和夏常安先生一起留在这里?” “我想回家,和夏常安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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