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el Ami
“有时候你是不是也该出去玩玩，交几个朋友什么的。”凯莉闭上眼睛，往脸上喷了一层化妆水。
“谢谢姐关心，我暂时没这想法。”易烊千玺张嘴打着哈欠在壁柜里一堆瓶瓶罐罐中找他的洗面奶，看见凯莉从镜子里瞟了他一眼，下意识闭上了嘴。
几年了，他还是有点怵这位他后爹的女儿。这个法律意义上的姐姐比他大不了几个月，整个人却成熟得仿佛一株浓艳张扬的热带植物，又有股不怒自威的强势。
就比如现在，明明是因为自己房子装修暂时借住在弟弟家，却俨然一副女主人做派，带来的东西毫不客气地占据了百分之八十的空间。
“你昨天不是项目刚结，想不想放松放松？”凯莉挑挑拣拣拿了盒粉底。
斟酌了一下，易烊千玺说，“我不怎么爱玩。”
“我知道，不是那种玩，”凯莉对着镜子轻巧把脸上的粉底拍开，“是之前我跟朋友定了个法国小镇休闲养老三日游，她最近工作忙抽不出时间，你要不然替我们去了。”
“不能退吗。”易烊千玺低下头洗脸。
“不知道，我没问，想着你之前出差办的申根还没到期，就直接叫他们改成你了。”
洗干净脸上的泡沫，易烊千玺捋起垂在额前的湿发，“可以不去吗。”
“最好不要。”凯莉啪地盖上粉底盖子。
“好吧。”易烊千玺用毛巾擦了擦脸。这位好姐姐看来占了他家不够，还打算把他彻底扫地出门，不知道的还以为想在他家干什么勾当呢——他的手停顿了一下，“你别随便带什么不明不白的人来我家。”
“怎么会呢。”凯莉弯起唇角笑得无比虚假，“这不是想让你出门散散心吗，怕你一个人无聊我还给你找了个伴儿，公认的漂亮会来事儿，反正本来定的就是双人游。”
“我一个人就行了，”易烊千玺无奈地看着她拿把刷子在脸上刷，“别麻烦别人了。”
“不麻烦，都定好了，”凯莉对着镜子比对了一下左右脸，“飞机三个小时后起飞，行李我昨天叫人给你收拾了就在楼下车里，公司那边我帮你请假。”
“你这先斩后奏的。”已经被安排的明明白白，易烊千玺只能接受。他不太擅长拒绝别人，更何况面对的是这个他一直不知道怎么打交道的继姐。
他从洗漱间出来的时候凯莉刚到眉毛，客厅被她带来的一排排衣架占满，易烊千玺穿过层层叠叠的衣服，准备去厨房随便找点东西当早饭。到餐厅前隔着最后一排衣架忽然听见厨房传来人说话的声音，吓得他险些心脏骤停。
倒不是这声音有多惊悚，相反还挺好听，在煮面的咕嘟声响中显得轻快活泼，“来吃早饭啦。”
除了看电视易烊千玺家里没出现过陌生人的声音，还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冷不丁听见，他一时停顿在了原地。
不多会儿凯莉踩着拖鞋啪嗒啪嗒走过来，斜睨了他一眼，一巴掌拍在他后背上把他推进餐厅，正碰上厨房里那人也端了个托盘走出来。
眼神对上那人展开一个微笑，易烊千玺眨了眨眼睛，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介绍一下，”凯莉抬了抬下巴，“王俊凯。”
易烊千玺似乎明白了他说 “别带不明不白的人来我家”时凯莉那个假笑的意味，“你找了个小情儿？”
“瞎说什么，”凯莉白他一眼，“这我给你找的玩伴儿，赶紧吃了饭收拾收拾跟他走。”
一同去机场的路上易烊千玺头回知道，还有种职业是给人当朋友。
这职业听起来很容易让人产生不正当的联想，但王俊凯倒是一脸坦荡，“一般来说工作之前都会了解一下客户的要求，这次凯莉约得匆忙，我也没怎么了解过你，先随便聊几句？”
“没什么好说的吧，又不是我请的你。”易烊千玺靠在车右边的玻璃窗望着外边，两个人之间空出来一大段距离。
他这边摆明了不合作，王俊凯倒也不尴尬，打量他了一下笑着说，“你不怎么想出来玩吗，其实我也有点，这几天我没工作本来打算在家睡觉，但是没办法，凯莉给的实在是太多了。”他坐直身子一手叉腰一手装作挥动钞票，掐着嗓子模仿凯莉，“给你五百万，好好陪我弟弟玩。”
易烊千玺被他的模仿逗笑了，“真五百万啊。”
“当然没有，不过也挺多的，而且碰上你这样没什么要求的客户，这笔钱赚得轻轻松松，都有点过意不去了。”
易烊千玺没怎么想就说，“那要是有要求呢。”
“可以啊，说说你有什么要求呗。”
突然易烊千玺反应过来自己不知不觉就跟着他的话走了。眼下已经聊起来了，再扭头不搭理人显得太小孩子气，但是——但是这又不是正常的人际交往，和人打交道需要得体懂事，而王俊凯不过是个花钱雇来的，何必考虑他的感受。
“要求就是别和我说话。”说完这话易烊千玺理解了为什么会有人愿意花钱雇人当朋友，这种不需要考虑对方情绪的朋友，确实适合用来释放那些需要收敛起来的任性。
“嗯好嘞没问题。”王俊凯丝毫不受打击，依旧是那副轻快的语气，“不过您要是什么时候想说了就跟我说一声，我一直在这儿呢。”
易烊千玺还是没忍住怼了他一句，“那你就一直呆那儿吧。”接着立刻闭上了嘴，直到飞机落地没再跟王俊凯讲过一句话。
下了飞机在转盘前等行李，易烊千玺意识到一件事，他对这个三日游的行程一无所知，包括接下来住哪，于是时隔十几个小时之后他还是不得不跟王俊凯说话，“晚上住哪。”
“民宿。”王俊凯很快回答。不知道是不是一直在等易烊千玺说话，他这一路上没做过什么其他事，这会儿拿出几乎满电量的手机，给易烊千玺展示民宿的地点，“出机场有车接我们过去，有点远，到了差不多正好睡觉。”
然而到了地方易烊千玺拖着行李一进民宿，在车上酝酿出来的困意就被整个装饰成粉红情侣风格的房间惊得没了影。
看到唯一的卧室里那张四柱双人床后，他毫不犹豫转身夺门而出，蹲在门外小花园里戳手机找附近有没有其他可以住的地方。
可惜，这段时间是旅游旺季，再加上他们到的晚，附近的几个小旅馆全都满了，打了一圈电话他只好硬着头皮站起身。
一回头看见王俊凯斜靠在门框上，不知道在那站了多久。屋里暖黄的灯光从他肩膀投下来，倒有几分像是在等着他回家。
甩掉这种诡异的错觉，易烊千玺抱起胳膊，“你站那看什么。”
“怕你跑了。”王俊凯笑了笑说，“不管你打算怎么样，我好歹得保证你人不能丢，不然凯莉肯定会杀了我。”
易烊千玺本以为做这种讨好人工作的应该甜言蜜语假意逢迎，但王俊凯这话说得简单直白，或者不如说他这一路上的言行都挺真诚，几乎像是真的来和人做朋友一样，或许这也是工作的手段之一。
“还有什么问题吗。”王俊凯问。
易烊千玺咬着嘴唇，从他身边走进屋，“你不觉得这房间我们两个住不太合适吗。”
“难道你能把我怎么样吗？”王俊凯转身关门落了锁，“虽然我的工作不包含这个方面，不过你如果有意向的话，我倒是可以——”
“没有。”易烊千玺打断了他。
“开玩笑的开玩笑的，”王俊凯笑眯眯地指了指客厅里的沙发，“这不还有沙发吗，时候不早了洗洗睡吧，谁先？”
看到那张不算宽敞的沙发，易烊千玺心里产生了点小小的歉意，但很快克服了，“我先。”
倒时差的第一觉总是过早地醒来。昏暗晨光里易烊千玺睁开眼，面前是四柱床粉红的帐幔，缠绵地挂着一连串长长的蕾丝吊坠。
凯莉终于还是没放过我的床吗，他痛苦地捂上眼睛，然后想起来他不在自己的家，尽管这里的装饰可能也是凯莉的喜好。
飞机上干燥昨天又一直没喝水，这会儿嗓子有些发干，易烊千玺爬起来准备喝点水再继续睡。
倒了半瓶矿泉水烧上，易烊千玺玩着睡衣上的扣子想，凯莉租个这种风格的民宿还说是跟她朋友来住，谁信。接着又想，他不在家的这几天搞不好自己家也要变成这个风格，感到忧心忡忡。
他正神游着王俊凯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来了，拿着自带的水杯晃悠过来，一副没睡醒的样子跟他打了个招呼，“早。”
“早。”易烊千玺点点头。
也许是因为两个人都还没完全清醒，这气氛难得的可以说是融洽了。
王俊凯放下水杯，瞥了一眼易烊千玺松松垮垮的睡衣领子，“胸不错。”
在心里埋怨了一通凯莉打包的这什么衣服，易烊千玺扯了扯衣领，耳根发烫，“谁让你看了。”
“昨天就看了，你洗完澡趴床上睡着了，我给你吹的头发，我给你翻的面。”壶里的水烧开，王俊凯拎起来给易烊千玺面前的马克杯里倒了点，又给自己的水杯里倒了点。
“怎么说得跟烙煎饼似的。”易烊千玺端起马克杯小小抿了一口，吐了吐舌头，“你晚上不睡跑我房间干什么。”
“烫，别急着喝。”王俊凯拧开矿泉水瓶往他杯子里兑凉水，“这不是怕你又跑了。”
“我又不是三岁小孩，”易烊千玺咬着杯子沿，感觉热气儿从杯子里传到整张脸上，咕咚咕咚把一整杯温水喝完，恶声恶气地说，“以后我不同意你就不许看我。”
王俊凯差点被水呛到，笑着咳嗽了几声。
不明所以的看了他一眼，易烊千玺放下杯子，“我睡觉去了，今天都不要吵我。”
“好的老板。”王俊凯比了个ok的手势。
再醒来的时候易烊千玺是饿醒的。金色的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投进来，他盯着光线里漂浮的灰尘，思绪还有点混混沌沌，搞不清早上是做了个梦还是真的碰上王俊凯说了几句话。
不过无论是梦里碰到还是真的碰到，对他来说感觉都有点不妙。
换了衣服易烊千玺从卧室出来，客厅里王俊凯单手支下巴在客厅的木桌上看一台银色笔记本，耳朵上挂着耳机，完全没注意到他。
沙发已经收拾好，易烊千玺坐上去懒洋洋靠着，拿出手机随意划拉，直到王俊凯摘下耳机问，“你醒了？”
“你工作时间开小差。”易烊千玺扫过一堆还没到营业时间的餐厅，头也不抬。
“不好意思。”王俊凯把电脑关机，“你不是说今天都不要吵你吗。”
得，看来早上不是做梦，易烊千玺撇了撇嘴，“钱哪有这么好挣的。”
“好好好，”王俊凯合上电脑冲他笑，“那我要做什么。”
话音刚落易烊千玺肚子咕噜叫了一声，王俊凯脸上的笑意更甚，“去吃饭吗，凯莉有预订餐厅。”
预定的餐厅在穿过小镇的河边，河并不宽，来往的游船和餐厅离得很近，有些经过的游客会在船上和岸边的人相互挥手致意。
他们的位置在露天，正挨着河。午后大太阳没有云的遮挡格外刺眼，易烊千玺还在眯着眼睛和盘子里的勃艮第炖牛肉作斗争，王俊凯已经吃完他的炸鱼薯条靠在椅子上，手在额前搭了个凉棚看风景。
偶尔有游客朝他们这边挥手，他也礼貌地微笑回应，这副样子让易烊千玺切牛肉的心情莫名烦燥起来。几个中国女孩乘船经过时嬉笑着冲他们喊了句帅哥好，王俊凯很自然地回了句谢谢啊。
易烊千玺的餐刀在瓷盘上划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响动。
注意到这动静，王俊凯问，“怎么了。”
“好晒。”易烊千玺提起叉子扎进牛肉。
王俊凯站起来撑开桌子上的遮阳伞，易烊千玺低头在牛肉上扎着，“你一直是这个样子吗？”
“什么样子？”王俊凯坐下来看着他。
在遮阳伞投下来的阴影里，易烊千玺的眼睛终于可以正常地睁开，他想了一下，选了一个不那么友好的词，“轻浮。”
王俊凯挑起眉毛，“你如果不想我可以不和其他人说话。”
“没有。”易烊千玺反驳，“我只是好奇你为什么能这样。”
“嗯……”王俊凯胳膊搭在桌边的栏杆上，指尖敲了几下，“这世界上有些人就是靠和人打交道，和人搞好关系来生活，举个例子来说，就像漂亮朋友里的杜洛瓦。因为你有很好的条件，不需要也不屑于和人打交道，所以你会觉得我们这样的人轻浮，谄媚。当然我也不是像杜洛瓦那样，作为工作来说，和人交朋友这事我还是有我自己的职业操守的。”
这话里对易烊千玺下的武断结论听得他不舒服，语气更加不善，“不就是交际花吗，说得这么冠冕堂皇，怎么不拿茶花女举例。”
他这反问明显就是找茬，王俊凯还是态度良好地一个一个回答了，“你愿意认为这样是交际花也可以，不拿茶花女举例是觉得不合适。”
易烊千玺较上劲了继续追问，“为什么不合适，因为她是个失败的交际花？”
“因为啊，”王俊凯一副开玩笑的语气，抑扬顿挫地说，“因为她英年早逝，而且我是男的。”
像是握住剑准备决斗对方却跟他打养生太极，易烊千玺自觉无趣，放下了刀叉，“吃饱了。”
“不好吃吗。”王俊凯看了他的盘子一眼，“你都没吃多少。”
“只是吃饱了。”易烊千玺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皱着眉后悔自己为什么要点柠檬水。
王俊凯适时地拿起面前的酒瓶倒了一杯，递给他，“尝一尝这个气泡酒，味道不错。”
“我不渴。”易烊千玺靠在椅子里扭头看着河里来往的船。
“那我让他们上甜点了。”王俊凯没事人似的收回拿着杯子的手。
吃过午饭易烊千玺打算直接回去躺着，被王俊凯笑嘻嘻地拉住，说是既然都出来了，就随便逛逛，他都查好资料了，可以当导游——简直不知道这人是没心没肺还是抗击打能力太强。
因为刚刚吃饭时那一连串冒犯的追问感觉到有些愧疚的易烊千玺，对着这张笑脸硬是没能说出拒绝来，只好跟着他在街上逛。
王俊凯还真当起了导游，开始介绍他查来的资料，说今天5月21号是耶稣升天节，法国的法定假日，这周会有个相对长的周末，所以路上才会有这么多游客。又指着不远处几栋风格鲜明的房子，说是哪部动画的取景地之一。
小镇的假日下午相当悠闲，几缕洁白的云絮漂浮在湛蓝天空中，路边栅栏和房子的窗台上装点着色彩明丽的盆栽，街上处处充满活力的喧闹。
王俊凯的嗓音带有一股温柔的磁性，易烊千玺被吸引着靠近，想要听得更清楚一些，每每不小心碰上了肩膀，又很快往旁边移开。
散着步回到了河边，看见不远处排了一长队的码头，王俊凯来了兴致拉上易烊千玺要去坐船。
大概是说累了，排了一会儿队王俊凯没有再继续说话。旁边的人聊得起劲，唯独他们两个人像是在喧闹中开辟了一片安静。
忽然易烊千玺意识到，从见面到现在，他一直没有在王俊凯面前因为沉默感到不适。
他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过让他能够安静地沉默着而不感觉到紧张的人了。因为中学时期家庭关系濒临破裂前的一些事情，他总是对这种真空般的沉默感觉到无法控制的恐慌——安静不代表任何好事，他必须要强迫自己去笑去讨好去打破这种让心脏抽动到疼痛的可怕寂静。
所以在那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一直报复性地沉默，刻意避免和人接触交往。现在的他比起那时长大了许多也自在了许多，但偶尔，那种对沉默阴影的恐惧还是会袭来，像是冰冷的蛇缓缓缠绕在脖颈上，扼住所有的声音。
“你知道怎样让排队速度变快吗。”王俊凯出了声，和夏蝉的嗡鸣人群的嘈杂一同冲进易烊千玺的耳朵，他呼出一口气，“怎么样。”
“沉默。”
咬着嘴上干燥的死皮，易烊千玺盯着粼粼反光的河水，“为什么。”
“因为——”王俊凯开口唱了一句，“沉默加速度。”
用了五秒钟易烊千玺才反应过来，哈哈干笑了几声，“好冷。”
王俊凯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看你成天一副在思考的样子，这种小笑话倒是反应不过来。”
“是你的笑话太冷了。”
“也有不那么冷的，你想听吗。”
易烊千玺耸肩，“你讲呗。”
老实说，易烊千玺怀疑王俊凯可能背下了一本冷笑话大全，并且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因为这些又冷又无聊的笑话笑得停不下来。
敏锐地感觉到他的反常，王俊凯停下来打量他，“有那么好笑吗。”
易烊千玺用力点了点头，一大颗玻璃珠似的的眼泪从眼角掉下来，他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样揉了揉眼角，“好笑。”
看见王俊凯惊讶的表情，他觉得更好笑了，估计接下这工作的时候王俊凯没想到会遇到这么复杂难搞的客户，看来他有望成为这位漂亮朋友职业生涯中的滑铁卢。
沉默又一次降临，像是被堵住耳朵投放进深海，把他和周围的声音隔绝开。易烊千玺无意识地又开始撕咬嘴唇上的皮，尝到淡淡的血腥味也没有停下来，直到一只手按在了他的下唇。
王俊凯大声地对他喊，“你听见没，我说你别咬嘴巴了，都破了。”
他这一嗓子引起了排在他们前面一位女士的注意，她扭过头来，眼神停留在王俊凯按住易烊千玺嘴唇的手上。
没有人说话，尴尬和不安像爬虫一样顺着易烊千玺的脊柱爬上来，谁来说句话，他想，脸上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一些发颤的记忆涌现，甩开的手，冷漠的脸。
没有人说话，王俊凯松开了手，那位女士把头转了回去。
下唇被触碰过的地方传来一阵刺痛，易烊千玺又咬住了嘴。
“对不起，不应该吼你的。”王俊凯说，“要不要我给你去买支润唇膏。”
“去吧。”易烊千玺听见自己冷淡地说。
王俊凯回来的时候队伍正好排到。跟码头的大叔买了票上船，他朝易烊千玺丢过来一个小纸盒，双肩包往船板上一扔，扯着T恤领子扇风，“回来晚了，放假很多商店都关门，不太好找。”
捧着盒子易烊千玺愣住了，他本以为王俊凯是为了躲避尴尬找借口离开，没想到他真的去买了润唇膏，看着他鼻尖上亮闪闪的汗珠，眨了眨眼睛不知道该说什么。
“有什么问题吗？”王俊凯歪头看他。
“没。”易烊千玺有点慌乱地拆开盒子，埋着头随便涂了涂准备收起来。
“等一下。”一直看着他涂的王俊凯说，“你没涂好。”他伸出手，“给我。”
在他的注视下易烊千玺不由自主地把手里的唇膏递了过去，接着下巴被轻轻托住，王俊凯仔仔细细地给他涂完，收起来装回盒子里。
之前排队在他们前面的女士正好坐在旁边，这会儿眼神带笑地看着他们。
“我能跟她说句话吗。”王俊凯问，在易烊千玺点头之后大方对她说了句，“C’est mon ami. ”
这话既可以当作介绍朋友也可以当作介绍男朋友，在女士的祝福下易烊千玺尴尬得脸几乎烧了起来——这显然是误会了，“你能不能换个说法。”
“反正下了船各走各路，她也不会管我们到底怎么样。”王俊凯大咧咧地拍了拍他肩膀，“我这不就是想逗你玩一下嘛，你还是表情活泼点好，多生动啊，不然浪费这张脸。”
“那我就扣你钱。”易烊千玺扭过头不看他。
“别啊老板，”王俊凯弯起胳膊，向他展示手肘上一片擦破的伤口，“你看，我去找商店跑得急还摔了一跤，这可是工伤啊工伤。”
易烊千玺嘴角抿出两个小窝，“活该。”
船上有专门的讲解员，临时导游王俊凯因此失业。讲解女孩活泼的语调里，船在河道上缓缓地行驶，穿过一座座小桥。堤岸被芳香的灌木覆盖着，鲜花像一团团彩色的烟雾。
和冰冷机器一般高速运转的城市相比，这座小镇显得缓慢而悠闲，可以揣着兜逛一个下午而不用做出任何有创造性的事情，只是闲闲散散的消磨掉时间。
不管启程时如何不情愿，现在易烊千玺的心情确实是放松而愉快的。想着他拿出手机拍了张挂满花藤的小桥发送给凯莉，附上了一句：谢谢。
回去的时候天色已近黄昏，路上他们经过了一个小广场，场边有几个人正在插电调试乐器，王俊凯感兴趣地说要去看看。易烊千玺坐在不远处的长椅上看他跟人聊了几句，不知道怎么就抱着吉他唱了起来。
尽管没对着麦，他的声音却相当有穿透力，吸引了不少围观路人，还有人往他面前的琴盒里投了几枚硬币。
一首唱完围观的人鼓起了掌，王俊凯取下吉他鞠躬感谢，几步跑过来在易烊千玺旁边坐下，眼里闪着点期待问，“还可以吧。”
“比你的冷笑话好。”易烊千玺晃悠着脚，“怎么突然就唱起来了。”
“聊得挺开心的，他们就请我先唱了一首。”王俊凯枕着胳膊靠在长椅上。
“是吗。”易烊千玺也靠在长椅上，“你还真是挺会跟人打交道的，几句话就跟人聊得开心了。”
“是我热爱音乐好不好，”王俊凯仰起头，“我家床底下一堆黑胶呢。”
哦了一声，易烊千玺笑着问，“那你家是不是还有冷笑话大全。”
王俊凯一本正经地回答，“纸质书没有，但我有电子版。”
这边闲聊着，那边乐队已经调试完毕，一个红发大高个儿对着麦说了一句祝大家节日快乐，来了首Can’t buy me love——正是王俊凯刚刚唱的那首。
易烊千玺踢着地上的石子，“我还以为这种宗教节日能听到乐队唱赞美诗。”
“也有的，”王俊凯又开始发挥导游作用，介绍了一通各种庆祝节日的活动，“不过，比起庆祝赋予了各种意义的大小节日，我觉得有可能遇到幸福的平凡每一天，也一样值得庆祝。”
听到这句话，易烊千玺下意识朝王俊凯看过去，而王俊凯也正看向他。莫名的心悸使他移开了目光，“你家是不是还有本心灵鸡汤大全。”
“是我自己的人生感悟啊，朋友。”王俊凯伸了个懒腰。
朋友这个词让易烊千玺产生了微妙的介意，为介意这个词的自己感觉到一阵烦燥，他站起身，“回去吧。”
第二天易烊千玺又过早地醒了。
倒时差时睡眠总是这样，黄昏入睡，凌晨醒来。昨晚睡前太困忘记拉百叶窗，而王俊凯看来也没进来过，窗框间将亮未亮的粉蓝色天空里挂着一张透明纸片般单薄的月亮。
其实易烊千玺现在并不口渴，但他还是决定出去找点水喝。
客厅里王俊凯以一种看上去就很不舒服的姿势蜷在沙发里，易烊千玺拎了瓶矿泉水在沙发前坐下，看着他。他的头发因为糟糕的睡姿翘起来一撮，毯子下的肩膀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慢慢拧开瓶盖，易烊千玺的心跳却越来越快，一些想法在突突的血管下跳跃，撺掇着他放下水瓶，闭上眼睛靠近那张熟睡的脸。
温热的气息渐渐纠缠在一起，他贴上了那张嘴唇，柔软真实的触感让他猛然惊醒，兔子似的跳起来跑回了自己的房间，甚至都没注意踢到了放在沙发边的瓶子。没盖上盖子的矿泉水倒在地上，在地毯上浸开一片濡湿的痕迹。
几个小时后听见敲门声，易烊千玺像惊弓之鸟一样从浅睡中醒来，抓着被角不知道该不该出声。
“醒了吗，还记得昨天说早上去看玩具博物馆吗。”王俊凯轻柔的声音从门板那边传来。
他没发现，易烊千玺松了口气，又觉得心里还是堵着，“我要睡觉，你自己去吧。”
“嗯，那你好好休息。”
在床上翻滚了半天依旧没能入睡，易烊千玺只得起来，一进客厅发现王俊凯还真自己一个人走了，更觉得气闷了。
好在桌上留了袋面包当早饭，他啃着面包把房间里所有能摸的小玩意研究了个遍，还没等到王俊凯回来，最后无聊地去了门外小花园的躺椅躺下，脸上盖了个帽子晒太阳。
躺了一会儿兜里的手机响了几声，他拿出手机，是几张乐高玩具和小汽车的照片，来自陌生号码——显然是王俊凯。
把帽子往上推了点，他抿着嘴打字：发这个做什么。
那边很快回复：分享一下。接着又跟了一句：短信费用也算在服务费里，还有什么想看的都可以拍给你。
这副公事公办的语气看得易烊千玺扁了扁嘴，之前他被王俊凯语言和行为上捉弄多少回，这次多少也得扳回一城：想看你。
捏着手机等了半天，收到一条回复：因为肖像权，照片要加钱。
他言简意赅的回了条：加。
然而这下彻底没了回复，易烊千玺无趣地盖上帽子躺了回去，就听到花园的木栅栏门吱呀一响，“看什么照片啊。”
他拿起帽子，看见王俊凯一手拿了两支脆皮甜筒冰淇淋走进院子，反手关上栅栏门，“想我了直接看本人不是更好。”
不同于昨天简单的白T恤牛仔裤，今天王俊凯像个求偶的花孔雀，印花羊毛背心套短袖衬衣，扣子解到锁骨，短裤下修长小腿迈了几步走到他面前，递过来一支冰淇淋。
见易烊千玺没反应，王俊凯收回拿着冰淇淋的手，“你不要的话我就一个人吃两个了啊。”
“我要。”易烊千玺赶紧把冰淇淋拿过来，为了掩饰刚刚的晃神故意开了个玩笑，“这不会也要加钱——”
很突然的，王俊凯低下头吻了他，第一次他感觉到人也会像猫一样炸开毛，而王俊凯眼神里却有种揭穿秘密般的得意洋洋。
“早上是你。”
羞愤，恼怒，还有许许多多难以说明的情绪吹气球一样充满了易烊千玺，他抬手把冰淇淋怼在王俊凯脸上，“你给我滚。”
推开王俊凯，易烊千玺跑回房间。“对不起。”王俊凯在身后说，而他以重重关上的门作为回答。
一直到晚上，易烊千玺才意识到王俊凯真的滚了，没有任何消息，也没有回来的迹象。
犹豫了很久，他给早上发来短信的号码打了个电话，意外的居然接通了。
“喂，您好。”王俊凯略带沙哑的声音通过电流传过来。
“你在哪。”易烊千玺问。
“是你啊，”王俊凯清了清嗓子，语气轻快地扬起来，“没事儿不用管我在哪，不会丢的，也不会再给你添麻烦，你安心度假就好。”
他的话让易烊千玺又一次气愤起来，“你这样我怎么可能安心度假。”
“对不起对不起，你别生气了，我一分钱不收你的了。”
易烊千玺还没来得及继续说话，那头直接挂断了，再打过去也没有人接。
电话里似乎有听到河水的声音，抱着碰运气的心情，易烊千玺出了门沿着小镇的河岸一路找，还真的在一座桥边的草坪上看到了王俊凯。
他坐在路灯照不到的阴影里，拿着啤酒罐的胳膊搭在膝盖上，手肘上昨天的伤口还有点发红。在他的旁边有个贴满贴纸的小箱子，箱子上放了台老式唱片机。
易烊千玺走过去，一言不发地在他身边坐下。
扭头看到他，王俊凯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然后立刻恰到好处的笑起来，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你怎么来了，”他指了指旁边的箱子，“下午逛街的时候在二手店买了个便携冷藏箱，保温效果还挺不错，跟这台唱片机一起买的，我准备都带回去。”
接着易烊千玺的手里被塞进一罐还挂着水珠的啤酒，冰冷的温度让他手心发麻。“夏天喝冰啤酒可舒服了，来一杯，还是凉的呢。”
咬着嘴唇拉开啤酒罐，易烊千玺仰起脖子一口灌下去，略带苦涩的麦芽味冲刷过他的口腔喉咙。
喝完一抹嘴，他捏扁了手里的啤酒罐，“我不喜欢和人相处。”
王俊凯的笑僵住了。
由于喝得太快，易烊千玺打了一个嗝，“嗝，因为我知道，就算再亲密的关系，嗝，也不能长久，甚至你挽留的努力，嗝，也只会让人觉得厌烦。所以，嗝，如果不想难过，就不要和任何人，嗝，有任何关系。”
停不下来的嗝打乱了说出的话，连带着脑子里想好的话也混乱起来，“为什么，嗝，我，要打嗝，”易烊千玺着急地捏住啤酒罐，因为紧张反而打嗝打得更厉害了，“你不要，不说话，嗝，你不说话，是不是，因为，我在打，嗝，你是不是，觉得这样，很讨厌，嗝，你是不是，讨厌我。”
“你这说的我一句都没听清。”王俊凯轻轻拍他的后背，“这样，你先别说话了，等会再说啊。”
狠狠锤了几下胸口试图止住打嗝，易烊千玺一顿一顿地说，“我不说话，你就，走了。不对，嗝，我说话，你也会，走。”尖锐的啤酒罐壁刺痛了掌心，易烊千玺把脸埋进膝盖间，“怎么办。”
“我不走，你也不用急着说话。”王俊凯继续拍着易烊千玺的后背，“我跟你说话，好不好。”
“嗯。”易烊千玺点了点头。
“好，我想想，”王俊凯看着草坪上他们的影子，“你想听我讲为什么我要做这个工作吗。”
“讲。”
“是说啊，有一天，我救了位心脏病突发的老人，结果他是个亿万富翁。当然，这种心智正常有儿有女的富翁是不可能因为你救了他就把家产传给你啦，那都是小说的情节，现实是他请我去陪他。不是照顾他，他家里有专业的护工，他就是一个人呆着太孤独了。”
“只是像他们那种人，如果一个人没有任何目的地跟他们作朋友，总会怀疑是不是有阴谋，所以他就给我很多钱雇我当他的朋友，我也就这么入了行。我的客户们相信钱能买到一切，我就负责提供和他们花给我的钱对应的服务。”
“任何工作做久了都能找到点套路，跟人相处也是。不同的人喜欢不同的相处方式，了解对方的喜好和要求之后，相处就变得很简单，每次工作就按这种套路化的相处方式去做，对方也很满意，毕竟我们双方都知道，我们并不想做对方的真朋友。”
“但你是不一样的。”听到这句话，易烊千玺抬起了头。
“怎么说呢，因为其他工作我都会事先了解一下对方，也会提前商量一些要求，而和你完全没有。对你我一无所知，每个反应我都无法预料，打个不恰当的比喻，和你相处就像买彩票，你做出的每个不同反应，就好像中了不同的奖一样。”
“原来我只是彩票。”易烊千玺又垂下头。
“不是，都说了这是个比喻，如果一定要说的话——”王俊凯想了一下。
“你是未知，是惊喜，是真实。”
“你笑，我会开心，你沉默，我会心慌，而且，你让我在做过这么多份工作之后，回想起了自己最初做这份工作的心情，只是纯粹地想让一个孤独的人有一个能够倾听他，和他说话的朋友。”
“不过这只是我一厢情愿，你并不想跟我有什么关系。”叹了口气，王俊凯把空罐子放在草坪上，“凯莉跟我定的是到明天，你不愿意的话，也可以提前结束。”
“不，”易烊千玺摇了摇头，“明天我想让你继续做我朋友。”
“也行。”王俊凯又从箱子里拿了罐啤酒拉开。
“不，”易烊千玺又摇头，“明天我想让你做我男朋友。”
王俊凯的眼睛惊讶地睁大了，接着慢慢弯起来，转变为一个温柔的笑。
“好啊，如果可以的话，后天也想做你男朋友。”
易烊千玺抬起头，带着些醉意对他咧嘴一笑，“每一天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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